烧灼着理智,那大火不断抽取着他的心血,点着全部的愤怒与不甘,恨不得要拖着什么一起同归于尽。
黑暗之中,仿佛许多年前那个浑身是血坐倒在地的自己正讥讽而怨怼地打量着此时此刻的他,那个伤痕累累的身影无声却尖锐地逼问着他,逼问着他为何仍是如此的无能,如此的不堪一击。
字字泣血。
“是你的错。”那张血痕分明的脸上是冰冷麻木的咄咄逼人,“那个孩子是无辜的,那杯酒本来应该是由你喝下去的。不……如果你没有离开的话,如果你还在的话,你本来可以发现的。你本来可以意识到,老师是绝不可能赐给你一杯酒的。多年师徒,就算再如何生分,喜恶也总会记得。你甚至本可以借这个机会反过来问罪世家,可是你不在,这样重要的时候,你却偏偏不在。”
齐云天愣愣地注视着那个自己,无言以答。
那个身影森冷而哀凉,雪亮的目光中清楚地照出他此刻的狼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而现在的你,比当初还要不如。你怯懦了,你居然还会渴盼这个时候有人能来让你作为倚靠。”
齐云天眉尖用力一跳,在要开口反驳的同时,对面的自己已经先一步将他的话堵死:“你有,你在想他,你希望这个时候他能在你身边。你的一切软弱都是因他而起!”
“够了。”齐云天用力收紧手指,呵斥出声。
“你害怕了!你自己也知道,他成了你致命的弱点!”浴血的身影近乎犀利地驳倒了他,“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任性妄为而起!不止如此,其实远不止如此。就像当年太师伯破门而出,你总是想,如果当年死在上极殿的人是你就好了。现在那个孩子出事了,你又在想,如果自己没有离开就好了。你根本就是在逃避,你明知道,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元婴三重境又如何?你的对手,你的仇人,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洞天。正面与他们对上,他们要杀你也不过翻手之事!十大弟子首座?十六派斗剑夺魁?下一任溟沧执掌?这些算得了什么?和他们一比你什么都不是!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没用!”
胸口的伤痛开始反复,齐云天咬牙死死地咽下那口涌到喉头的鲜血。他只觉得自己要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拽进无望的漩涡,根本无从挣扎。
“喂!醒醒!”
一点寒意点上额心,刹那间凝定心神,驱散全部虚浮之影。
齐云天蓦地睁眼,方觉自己竟不知何时靠着立柱失去了意识,额间与掌心尽是冷汗。他抬手抹过额心,指尖多了一片细碎的柔软,只是四面漆黑,看不分明。
仿佛是……花瓣?
这么想着,面前忽然泛起微弱的光。一面棱花镜高悬,徐徐转动,镜面光泽流转,却不映半点影像。他伸出手去,棱花镜随之落入他的掌心。
黑暗中有梨花的浅香弥散开来。齐云天跪坐在地,借着手中镜光,最先看清的是一幅大红的裙摆逶迤而来,他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原来那上面还绣着一双双比翼而飞的鸟。
他看着那走近自己的红裙,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怎么样?是不是认不出来了?”
笑问出这句话的女子有着一张艳而不妖的脸,长发仍是直直披散而下,原本稚嫩的眉目长开后便成了一种婉约的风情,一点红妆便能描出潋滟绝色。只是这样的殊艳落在齐云天眼里,也仿佛还是带了些孩子气。
他望着面前那个低头打量自己的女子半晌,随即垂眼一笑,淡淡道:“看来前辈已是功成出关,恭喜。”
“花水月”真灵有些责备地看着他:“你可知你刚才险些入障?”
齐云天扶着立柱勉强起身,比起身体的乏力,他更不习惯在人前示弱。
“是么?”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有劳前辈出手相助。”
“你也知道是劳烦我这个老人家。”真灵偏了偏头,没好气地提醒,“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心魔加身,道心并非无瑕,最易被往事纠缠障目,也最忌大怒大悲。当年‘花水月’里你便吃过苦头的。”
齐云天微微一哂,将棱花镜交还于她,一掸袖袍自她身边走过。
“你徒弟的事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真灵擦拭着镜面,转而瞧着他的背影小声开口,是显而易见地低落,“我出关时你不在,便在玄水真宫转悠了一圈,偷听你两个徒弟说话,才知道出了那种事情。若我那时早点出关,总能替你……”
“我门下之事,与前辈无关。前辈无需自责。”齐云天停下脚步,平静地答复于她,“此事我自有打算。”
真灵撇了撇嘴,正要指摘他两句,却忽地觉察到什么,一把牵了他的衣袖:“你的法身……你去见过张衍了?”
齐云天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你啊。”真灵似愣了一下,嘴唇微微嗫嚅,最后却也只剩下一声叹息,似有些悲悯。
二百五十六
清浊沉浮,气数轮转,六大魔宗自十八派斗剑后便随之开始动作。自一些偏僻式微的小宗门开始,便频频有弟子不知所踪,道藏窃毁之事。霍轩昔年借扶持小宗门一事立稳十大弟子首座的根基,如今魔劫渐起,也自然清点出人手前往各处围剿妖魔。一时间,门中十大弟子纷纷领命而出,以消魔患。
钟穆清了却小香山附近一批追逮玄门中人炼化魔头的浑成教弟子返回山门时,正值初五,他索性在前往十峰山复命前,先执着法符一路驾风而上,来到渡真殿右殿。
渡真殿四面的灵机流转越发磅礴浑厚,偏偏又似收拢在一层薄壳之中隐而不发,钟穆清不过打量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礼数周全地在殿外叩拜问安。
“弟子钟穆清,拜见……”
他话语未毕,大殿忽地一震,身形不稳,险些坐倒。错愕间,恍惚觉得有什么自渡真殿深处拔地而起,抬头只见一股白气贯彻重霄,召云揽雾,结作山岳巍峨之景,教人随之心生敬仰喟叹。
“一晃多年,师弟也终于入得我辈之境。”疲倦带笑的女声随之响起,钟穆清转过头,便见秦真人缓步而出,未曾钗环束发,一袭紫色仙裙连带着长发飞扬于风中。
钟穆清随之拜下身去:“弟子拜见恩师。”
秦真人微微一笑,随手将他搀起,走下殿前石阶,望着那自高处踏云而落的身影,满满地尽是欢喜之色。钟穆清沉默地跟随在她身后,此刻门中几位洞天真人皆已是分身化影前来,恭贺沈柏霜入得洞天之喜。
沈柏霜一掸袖上云气,落于众人之前,那一派浩荡云山仍镇压着一方穹宇,气势不减。
“沈师叔这一尊法相比之大师兄的‘海运混元’亦是不逊多让,想来当是得了上法洞天的成就。”孙真人立于孟真人身侧仰首品鉴,不觉大是赞叹。
孟真人微微颔首:“沈真人根骨资质皆属上乘,又得卓殿主亲传,当有此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