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抛弃与生俱来的尊严,你说的对。”
她不是在讽刺,而是在阐述某个事实,就像说了一句“今日会下雨”一样。
清时不好意思地挠头,道:“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
“我知道,”芍药淡淡一笑:“你们有你们的任务,杀了游荡在这里的鬼魂,把决明公子和另一个世界留给我,我保证管好他,以后来往的商人,我也平平安安地送他们走,这样不好吗?”
清时还沉浸在刚才说话太直接的懊恼中,想缓和一下气氛,尹君汋直接回答:“不可。”
芍药皱起眉头:“为什么?我只有这些了。”
尹君汋只道:“早就过去了。”
从决家被灭门的那一刻起,一切便只剩下她的痴恋与怀念了。英昭匣实现了她让决明复活的心愿,但再强大的灵兽,也无法将一个美梦永恒、不重复地编造下去,它只是复制了芍药最开心的那段时光,像放进一个封闭的盒子里,太阳东升西落,到了悲剧发生的那天,便再从头开始,一遍一遍,没有结束。芍药在里面待了将近百年,拥有每一次循环的记忆,却不曾厌倦。
卑微的出身决定了她保守、安于现状的性格,让她沉浸在大同小异的回忆中,她就已经满足了。正如百年前那个真正开朗、懂事的姑娘一样,只要能待在心上人身边,就安分守己,不向前迈出一步,默默地守卫着自己的幸福。
现实中的决明已经成了鬼城之主,支撑他的执念却与芍药无关,而是穷尽所有资源,培植出生前没有见过的,九月开放的萱草,并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回来。也许芍药会往返于两个空间,偶尔去看看他,但从没想过拥有他。
当然,遗憾的是,姑娘归根结底是普通人类,并没有操纵高阶怨鬼的能力。
第53章
清时猛戳尹君汋的腰侧,示意他先别说话,在满是泥土的地面上席地而坐,平视芍药,打算跟这位奇女子聊聊天了:
“英昭匣不仅能复制真实的空间,也能根据人的想象来创造新的空间,只要不是过于复杂就可以。你这么喜欢决明,为什么不让它给你造一个和决明在一起的空间出来呢?那待在里面多爽。”
芍药看了他一会儿,摇头道:“你还小,不懂。”
清时想说你跟我差不多大啊,转念一想,这姐姐其实已经上百岁了,闭嘴没说。
芍药接着道:“人的情感真的很复杂,很多时候,不是简单地拥有就会开心、满足的。我从小跟着公子长大,公子是老爷和上一位夫人生的孩子,老爷一辈子最爱美人,尤其是富人家养出来的娇贵美人,上门娶了新夫人以后,便对公子不闻不问了。决陵和决苕讨厌公子,夫人病逝后,更是把公子当做眼中钉,他们怕老爷忘记他拥有的家业原本是属于夫人的,让一个本没有决家血统的孩子上了位,在决府,我们活得很辛苦。”
她的眼睛望向远方,好似越过厚重的时光,看到了从前那些画面。跟年幼的主子一起搬进说不清有多大的决府,怯生生仰望新夫人的;决陵决苕踢打公子,她冲上前求情的;还有公子初见萱草时,那样惊艳,那样向往的神情。
转变发生在茶商徐老爷进府的那天。
她琢磨着怎样跟徐老爷的随从搭话,以尽量便宜的价格买到新茶,却恰好在窗户旁偷听到了决陵和决苕的计划。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她便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决明的小院,在门口拦住决陵差去送茶的下人。
那下人正是阿金,对她有那么一点儿意思,芍药深吸气平复心情,用尽量轻松的语气道:“阿金,我们公子不喜欢喝茶,麻烦你送回去吧。”
阿金“啊”了一声,不解道:“你之前不是说大公子喜欢品茶吗?还问过库房里的剩余来着,这回这个是好茶!徐老爷带来的珍品,叫什么……什么银针的,你让大公子尝尝呗。”
芍药紧张地整理头发,道:“不了,就是公子跟我说他不喜欢的,拿回去吧。”
阿金低声嘟哝了一句“奇怪”,冲芍药眨眨眼睛,问道:“既然大公子不喜欢,你要不要尝一杯?这茶可贵了,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芍药又一次深呼吸,一字一句道:“我也不想喝,既然这茶贵,你把它拿回去,倒进好一些的茶壶里,端给二公子和三公子喝吧。”
阿金确实不知决陵和决苕的计划,对她的要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给就给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你们不喜欢可以倒掉,二公子那里茶多,未必稀罕这一壶,我这儿拿回去,八成也是倒掉的。”
“别呀,”芍药劝道:“这么好的茶,倒了不觉得可惜吗?你换个壶,二公子又看不出来,不然你还要重新沏,怪辛苦的。送完茶再到这里来,我有话跟你说。”
她给了阿金一笑,甜美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柔情,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眼前的姑娘在关心自己,再加上后半句邀请,阿金一下子就找不着北了,连声答应:“好,好,我把那紫檀壶翻出来,我……我送完马上就回来!”
杂役一溜烟跑了,留下芍药无力地扶着门框,冷汗浸湿了她的额头,不仅因为自己做出的决定,更多的是心有余悸,她不怕自己会怎样,只要自家公子能踏踏实实在府里生活,攒够做生意、娶妻生子的本钱就行。
她扶着门框坐下,正巧被相携而出的决明和萱草看到,决明将她扶起,关心道:“你怎么满头大汗的?是洗衣服累着了?快进屋里坐坐。”
芍药魂不守舍地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决明关心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她身上。她忽然就开始害怕,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如果决陵和决苕喝了茶闹出什么笑话,很容易就会追查到她,进而连累决明,到时候决陵、决苕不会有事,老爷发起怒来,一定会狠罚她无辜的公子。
细瘦的手腕搭在她肩上,她顺着向上看,看到萱草无悲无喜的眼睛,平静地问她:“出了什么事?”
芍药看着这两个人,将自己听到的计划从头说了,却不敢说方才院门口的事,只道阿金被她骂走了。她还心存侥幸,万一阿金路上觉出不对,把茶给倒了,或者决陵、决苕今天不想喝茶,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趁着决明震惊到说不出话的空当,她猛地站起来,道:“我……我还有很多活儿没做,我得出去了,两位公子莫担心,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没事的。”胡乱安慰一通,便快步离开。
决明望着芍药的背影,懊恼地叹气:“这都叫什么事呀!兄弟之间,怎么隔阂如此之大?都在一个府里生活这么久了,为何不能和睦相处呢?”
萱草在他身后冷冷道:“耗子和猫这府里还都有呢,能和睦相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