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虽也不好,却没半点內帷里的谤辞,唯一遭人诟病的议题不外乎“心狠手辣、铁血无情”。
便是如此,也没听说侯府里有遭了打骂施暴的仆从……
要不然,就去慕府亲自看看?
若那家里但凡露出丝毫不妥,也好当场寻个说辞、彻底断了念头。
*
次日天不亮,孟芫便被檐下的雀闹叫醒了。
一想到昨日傍晚,倪氏遣人来报,让她提前备好去博望侯府见客的大衣裳,孟芫便止不住地笑。
顾氏祖母是一定能见着的,林姐姐应该不会过府,还有那人……
那人这个时节,应是出门在外缉拿要犯呢。
不过不打紧,只要能让母亲见过祖太夫人,定然会对慕家的误解有所改观。
孟芫如是傻傻憧憬着,都没留意碗里的紫米素丝羹早见了底。
用过朝食,赤芍并青萍两个便伺候着孟芫更衣。
天水碧色的襦裙配上芙蓉色的对襟锦衣,在光下暗华流淌,低调又不失身份,是孟芫自己挑的。
她见赤芍临时取来的汗巾中有两条是嫣红色的,又随口吩咐“换两条月白的来。”
慕府的两代夫人都是寡居,用太艳的颜色多少不恭。
及至出门,倪氏见孟芫打扮的过于素气,又命人取来了一只碗口大的白玉芙蓉璎珞,亲手为她戴了胸前。
无论慕家中不中意这门亲事,女儿在外间的体面不能失。
想她倪家虽然没出过三品往上的高官,但好歹已过身的老太爷在江南河道上历任了数载,给倪氏这个嫡长女的陪嫁更是丰厚得令人咂舌。
直到孟芫和母亲同坐了一辆马车,隔着纱帘看着奉京街市上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才真的体会到重获新生的真实感。
倪氏怕女儿到了慕家露怯,不忘嘱咐,“待会儿你给长辈们行过礼,只管站在我身后,拿不准的话不要强答,知道了吗?”
孟芫点头称是,心里却知道,母亲的盘算注定要落了空。
*
饮善坊居皇城之东,衔连着御街石板规整洁净、有如鳞砌。
孟府的马车平稳行于其上,只一刻钟的功夫,便停在了一处朱漆大门之前。
门上早有人候着,见到孟府徽记忙上前招呼。
秦妈妈挑帘出去应酬,一问才知,来接人的,竟是慕家顾氏祖太夫人跟前伺候的大丫头,唤作如意的。
孟芫强忍住和如意一叙别情的冲动,攥紧了微微颤抖的手。
终于因要见到祖母了,她竟也有近乡情怯的一日。
因要下车换辇,而孟芫又是闺中娇客,倪氏亲手给孟芫戴了兜帽。
虽说以侯府规矩,万不会让男仆们随意出来冲撞客人,但倪氏对慕家充满了戒心,宁可小心为上。
如意跟在倪氏身侧,一边引路一边和她们母女俩寒暄,不外乎谈及慕府对倪氏和孟芫的企盼之意。
一行人穿门过院,不大会儿就来到了一处绿意如炽的院子前。
倪氏留意过来路,知道这院子不是正院,但却是所见最轩敞的一处,猜想应是到了地方,这才命孟芫自行除去围帽,也好整理仪容进门见礼。
待母女俩站了门口,刚想抬步而入,打内里却迎面走来一位身形昂藏的年轻郎君。
他头顶束着雕空乌金玉冠,身着四爪龙鳞的玄色蟒袍,金跨带的玉扣在晨光之下泛着耀目的光芒,连着每一步踏下似乎都带着不凡之势……
然而,这人尽管有着如天人一般的身姿容貌,却生了一双令人胆寒的眸子,如寒鸦漆黑的瞳孔里,正射出令人望而生畏的寒芒,似酷暑里的霜刃,能生生将人激出一身冷汗。
此刻,这双眼正一瞬不瞬打量着拦住他去路的母女。
孟芫感觉腔子里的血似乎一瞬间冲向了头顶,令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想不到这辈子的第一次重逢竟来的如此之快。
慕淮,我回来了,你也回来了吗?
☆、【流云璧】
孟芫抑制不住内心的波动,也顾不得死命盯着个外男看会不会被认做失礼,她只迫切想从慕淮的一行一止、举手投足间捕捉到些许蛛丝马迹,以证明他也同自己一般,是带着往生记忆重归而来。
对面的人似有所觉,将原本停驻在倪氏身上的关注稍做偏移,但立即又转向负责引路的如意。
如意十分讶异此刻会在祖太夫人的三思堂碰上慕淮,忙不迭蹲身施礼,“侯爷安好。”
慕淮只摆了摆手,随即跨步便要继续朝外走。
如意犹豫一瞬,又轻声代两边人引荐,“侯爷,这两位是承平侯府主母倪夫人和她府上八姑娘,今日受邀来赴祖太夫人的流花宴。”
原本一脸寡淡的慕淮这才露出碰面以来第一个情绪,他如墨横眉微微轻挑,随后嘴角强扯出个弧度,又几乎在一瞬消弭于无形,而那犀利眸色仍是一片生冷,似乎诠释了方才那个“笑意”有多不情愿。
“倪夫人,孟姑娘。”
他假笑不出,索性仍板着脸,只颔首作礼,不寒暄不打听不好奇,且尽了礼数后不再留恋,又朝外行去。
倪氏本想要寒暄攀谈两句窥他心性的,结果话到嘴边,那人已经打身侧掠了过去!
如意面有尴尬,赶忙解释,“侯爷在宫中盘桓了两日,今早才归府,应是给祖太夫人和太夫人问过安,还急着出门,还请夫人您容谅。”
一来解释了慕淮行色匆匆的原因,二来以证慕府并非事先安排他和孟芫两个人仓促相见。
倪氏虽稍有不满,但也不会因此小事就借题发挥,只点点头,由着如意继续往深处领。
孟芫原本翻滚的心绪登时冷静下来。
她方才除了漠然,没从慕淮眼里读到任何情绪,更遑论失而复得的喜悦。
是了,哪有那般凑巧的事,一个两个都如她一般侥幸重活一回。
以慕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秉性,头回见个外府来做客的女眷,态度冷淡些再正常不过,没有视而不见就已算做足了面子。
孟芫默默安慰自己,这事急不得,往后的日子还长,可又忍不住回头望向身后那人离开的方向。
冷不防,正碰上一双打量的目光。四目相对,将她偷窥的一幕捉了现形。
孟芫吓得赶忙转过身,只觉胸口的跳动噗通噗通震荡地不休,似乎稍不小心,就会从口中跳了出去。她赶忙捂住平复,疾走几步跟上前头的倪氏和秦娘子。
门外那人仍立在原地,前一刻还若有所思,随即倏地笑了——不是方才的皮笑肉不笑,而是带了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奈和纵容。
慕淮反应过来,摸了摸嘴角,不禁再次陷入了思考。
近来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梦,以至于自己许多行止都和往日大相径庭了,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