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贯是好看的,今日颜色愈盛,仿佛从里到外都在发光。如果说他往日精致得像件死物,今日却是鲜活又柔软,像春光里的花,花瓣上春光跳跃,抖落一树带笑春风。他用这双带着春意的眼睛去看晏春秋,觉得晏春秋也要比往日英俊许多。
晏春秋将艳春斋的珍藏本放到了桌上,看见何乞酒随后将手中的书也放到了桌上,向他这边推了推,不由稀奇道:“怎么,今日不害羞了吗?”
何乞酒垂下眼帘,没说话,他因为紧张,薄唇抿成一线,整张脸都红了,明明还在极力做出端肃表情,眼睫却颤个不停,只显得愈发可怜。晏春秋看见了,不好意思再逗他,摸了摸自己鼻梁,拿起书,一边翻开一边安慰他道:“没事的,你我都是男人,没什么好害臊的。”
何乞酒没有去拿那本珍藏本,抬眼盯住晏春秋神情。他眼眸含水,浑身发烫,心跳快极了,短短一瞬,心里已经掠过千百种晏春秋看破后的设想,这里面绝大多数是拒绝,却也有极少数的给予回应。他心里其实明白,这个人并不喜欢自己,即使喜欢,也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种。可何乞酒还是忍不住想,他对我这么好,也许会有一点点喜欢我呢?哪怕只有一点点,只要他愿意给,我就愿意用一切去换。
晏春秋面上原本是带着笑的,如今这笑意渐渐收敛,何乞酒的面色也渐渐褪去了血色。待晏春秋合上书,何乞酒面上原本带着期待和羞意的忐忑已经完全褪去,变成了一种早有预料的绝望,只有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里仍然含着水,眸光晃动时,一如水中月,镜中花,轻轻一碰,就要碎成泪光。
二人良久沉默,最后,晏春秋再一次不告而别,只是这一次他离开得仓惶,竟然连那本书也忘记放下。
何乞酒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像是张轻飘飘的纸一样陷落在那张椅子里。他垂着眼睫,面上血色尽褪,便显得那一双眼睫过于漆黑了,像是纸人画出来的眉目,越逼真美艳,也就越妖诡惊心。
晏春秋又要走了。从以前开始,他就是这么一直来去匆匆,从没有什么人能留下他。他思虑再三,还是来向何乞酒告了别。
二人相对沉默,何乞酒这次没问任何事,只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他的手指滑过杯沿,指甲敲了敲青瓷杯身,发出清脆声响。原本不停漾开涟漪的酒液在他敲击后渐渐平静,他将已经看不出痕迹的酒液递给了晏春秋,看着他喝了下去。
青蛇蛊对他来说,确实只能算个逗趣的小玩意儿罢了。
这一次送行,他没对晏春秋说我会等你回来。当然,如今他们之间也已经无话可说了。
晏春秋离去时,留下了那本书,何乞酒翻到最后一页,看见了故事结局。
天命帝女种情根,青眼情眼看不真。
他撕下了这一页,将剩下的书页递到了烛火上,拿在手中点燃,直到最后被火焰燎到手指,才将已经只剩漆黑残页的书梗丢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手捂住了脸,在只有烛火燃烧时的噼啪声的一片静寂中,闭着眼,在黑暗里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从以前到如今,只有你一个看不清罢了。
圣教终于迎回了他们的教主。教主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上一任教主生下了他,却没有给他名字。何乞酒这个名字,是他当初离开教内后自己起的。那时候他虽然脱离了上任教主的掌控,却也尚不知要爱惜自己,所以这个名字既不好听,也没有美好期望,不过是从乞浆卖酒里摘了两个字,求一个日日浇愁。如今他回了圣教,自然不再需要名字了。
他回教后下的第一个命令,是举办继任大典。
他开始重新穿女装。
偌大的殿宇里,教主独自坐在层层台阶之上,在他身下,裙摆如流水般在青石上铺开,轻薄布料颜色艳丽泛光,如江河倒映流动夕霞。他上半身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软软伏在石桌之上,披散长发遮住了削瘦背脊,暴露在外的光裸手臂却白得像玉,连肌肤之下隐隐透出青色这一点,也像玉。
跪在石阶之下的属下大着胆子偷看了一眼,就被这景象攥去了心神,一如亲眼看见石上生出无根花,既惧他妖异,又迷他瑰丽。
直到教主直起了身子,他才匆忙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去。他听见台阶之上银饰随着那人动作碰撞出叮当声响,仿佛那银饰上牵着一根细线,一直连到他心头,每碰撞出声响,就带着他的心一跳,却再不敢抬头去看,开始汇报教内事务。
教主揽镜自照,铜镜清晰倒映出他眉眼。他从前装扮自己,总是力求让他人看不出一点男子痕迹,如今却倦怠许多,连喉结也不遮了,看上去就有几分违和。他看得心烦,扣下铜镜,发出一声脆响。
属下正汇报到正道异动,突然听见这声响,误以为是教主觉得自己无能,惶惶然闭上了嘴。
教主扫了他一眼,漠然道:“不用管他们,专心准备大典,他们想来,就让他们来好了。无其他事,就退下吧。”
属下应是,躬身离开。临要退出大殿之际,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向台阶之上看了一眼,却正好撞进了那双冷漠至极的眼睛。他瞬时如被猛兽盯住,飞速退出了大殿。可和恐惧一同刻入他脑海的,还有那张额间坠玉的清冷面庞。他未敢细看,却也一瞥惊鸿。他想起教内私下传教主美貌更甚阿云,即使明知是大不敬,仍然忍不住感叹道:“传言诚不欺我。”
继任大典在一月后如期举行,举行地点在圣坛。圣坛位于一片布满瘴气的山谷内,虫蚁数不胜数,被圣教先人发现后看中此地天然是一个蛊池,在这里修建了圣坛。
圣教在南疆教众众多,而今日所有教众跪在通向祭坛的道路两边,齐声赞颂教义,浩大声势惊起了无数飞鸟。他们的火把聚集在一起的火光形成了一条蜿蜒长龙,照亮了半边夜空。教主赤着苍白的足,无声行走于青石铺就的道路之上,他黑色的衣摆一直垂到脚踝处,边缘以彩色丝线绣满了互相撕咬的蛊虫,诡异又华丽。在他走过后,教众才有资格压抑着欣喜亲吻他踏足过的土地。
“简直就是一群疯子……”有人站在山巅看着山谷中的这一幕喃喃说道。
如果说世间万物有邪必有正,南疆的魔教是邪,那中原的飞燕盟就是正。魔教功法诡异,他们在南疆发展教众,却在中原做下无数血案,早已跟中原正道门派势不两立。
飞燕盟为了一举歼灭魔教早已筹谋多时,此次又得医仙相助,破了祭坛外的瘴气,面对魔教的蛊术也有了一战之力。
如今这群人站在山巅,抱着破釜沉舟之心讨论该如何将魔教一击即破。
晏春秋,也在这群人里。
他在一堆白了胡子的门派掌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