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求他的原谅。
何乞酒俯下身捏住老者的下颚,强迫他抬起头来,凝视这张皮肤松弛,满是褶子和老人特有的斑点的脸。一股行将就木之人身上特有的腐朽味道传来,令他嫌弃地松开了手。何乞酒直起身,用烈酒洗干净了手,才冷淡地念出了来人的名字:“照夜白。”他将酒坛摔到了地上,才慢条斯理地用手帕一根一根地擦干净了手指,继续道,“那女人不是最喜欢你那根马鞭,才给你起了这个名字吗?当初还执意要从我手底下保住你……如今也厌了吗?”
他从不露出刻薄神态,一字一句却如针入耳,比尖声嘲讽更刺激人心。
照夜白已经重新伏下身去,他浑身发抖,却分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当初他和风流笔一同被少主的颜色迷了心窍,又被教主的宠爱养大了胆子,偷偷在少主的饭食里下了药,也想要尝一尝走后门的滋味。可是啊,可是啊!照夜白现在还记得,那少年明明浑身泛红,身下孽根直直竖起,眼角都被情欲折磨得落了泪。风流笔趴在他身上,嬉笑着要去吻那张被咬出了血的红唇的时候,却被一口咬住了咽喉。鲜血从皮肉下面飚出来,溅到那张美人面的脸上,眼睛里,他却还是死死咬住猎物,风流笔喉咙里发出漏气的嘶嘶声,双腿乱蹬,几个呼吸后就没了声响。
他死了。
而杀人者的眼睛,还死死盯着照夜白,眼白上溅了鲜血一滴,形如恶鬼。
照夜白害怕地跑了,跪在教主面前向她坦白了自己的罪过,亲吻舔舐着那个女人脚背请求谅解。他知道少主一向不受宠,且教主又是那样的性情,一定会原谅他的。他果然被原谅了,教主叫来少主,保下了他。那少年答应了,他却从那天以后就中了毒,一日比一日更加迅速地老去。
他今年才三十岁,却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再过几年他就该死去的如今,他终于怕了。
他颤声道:“教主已经死了,求您原谅我,救救我吧!我是被风流笔怂恿的,您当初毕竟是少主,要是没有他,我怎么敢生出那样的心思!现在风流笔已经死了,我这几年也因为身上的毒在教内受够了欺辱,求求您饶我一命!”
何乞酒用眼睛扫过地上碎片,漫不经心地问道:“教主死了?”
“是,是,现在教内各位长老正为了谁继承下一任教主争得不可开交。但我知道,按照规矩,您才是下一任教主!求求您看在我特意来告诉您这个消息的份上……”
剩下的话,他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一片碎片深深扎进了他的喉管,堵住了他所有剩下话语。
何乞酒道:“可惜,我早就知道了。”
有人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拖走了尸体,又将地面打扫干净,最后单膝跪在何乞酒面前,低头道:“照夜白已死,请问教主何时归教?”
何乞酒没有说话。
那人在沉默中额头冒了冷汗,单膝改为双膝跪地,额头触地,告罪道:“属下冒犯,请教主责罚。”
良久,他感觉自己后背都已经湿透,才听见教主说道:“上元节之后,你们先回去,控制住局面,不要让他们内耗太过。”
“是,属下领命。”
晏春秋是在年十三回来的,休息一日,刚好赶上了上元节。他夜间来酒肆找何乞酒的时候,何乞酒围着一圈白色毛氅窝在柜台后面的椅子里,被灯光一照,愈发显得他肤白胜雪,看上去像是某种娇贵糕点,生怕力道大点就要被人捻碎了。他手里握着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晏春秋进店了都没发觉。直到晏春秋将给他带的糕点放在了桌上,何乞酒才受惊一样,猛地合上了书。
晏春秋看了眼空白封皮,笑道:“怎么,还是我不能看的东西不成?”
何乞酒面上不知为何有些泛红,点了头。
晏春秋打量他神态,笑容愈盛,揶揄道:“你藏私,我可不。改天我给你带艳春斋的珍藏本过来,也让你开开眼。”
何乞酒神情一变,像是恼羞成怒,把书往柜台下一藏,对他说道:“你一路过来应该渴了,后院有烧好的热水,自己去倒吧。”
待晏春秋去了后院,他才拿出那本书再次看了一眼。其实也没写什么,只是记录了他和晏春秋日常相处罢了,只是因为记录的是他所见所想,所以万万不能让那人看见。
否则,哪里还藏得住呢?
他在晏春秋回来前,将书本锁进了柜子里。
两个男人一同去逛灯市,即使没人注意,在看见身边男男女女一同牵手走过后,自己也会感觉有些奇怪。
最后,晏春秋带着何乞酒一同登上了前朝皇宫楼顶。这是全城最高的一处楼了,他们上来后,何乞酒才发现晏春秋早有准备,在这里备了酒。
他们在最高处坐下,晏春秋拍开坛封,这一次可不是果酒了,醉人酒香从开坛那一刻就蔓延开来。何乞酒坐在晏春秋身侧,俯视这座金粉城,等着晏春秋给他倒酒。
“你看见了吗?”晏春秋笑着问他。
何乞酒心上一颤,突然明白,晏春秋是特意带他来看这幅景色的。
他看见了,看见千秋星河垂落,万家灯火明灭,极目远眺处,青山横卧,夜色妩媚。晏春秋向他手里塞了一杯酒,他仰头饮下,辛辣酒液滑落腹中,像是火星落入无边黑夜,点燃无数璀璨烟火,照亮了所有角落。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被烈焰淬炼成赤红色的铁,冰凉被灼烧得滚烫,坚硬被熔化成柔软,他甚至因为这一瞬间从内心涌起的情感过于滚烫和汹涌而感到了骨酥肉麻的痛苦。
在感知到这痛苦的同时,他闭上了眼,为自己地一败涂地落下了温热的泪,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带走一点他心上温度。
他看向晏春秋,认真答道:“我看见了。”
从此以后,神魂颠倒,肝肠寸断。
他不记得那日他和晏春秋到底喝了多少,只记得最后他躺倒在瓦片之上,看见漫天星河,和一人笑意。那笑意如花,似梦,是他酒醉后一场朦胧,由眼入心,化作心上滚烫烈酒,几乎要烫得他蜷缩起来。
次日他醒来时,已经在自己屋内。
晏春秋践诺带来艳春斋的珍藏本的时候,是兴高采烈地来的。大概是因平日里何乞酒太过正经,他忍不住想要看这人窘迫模样。他轻车熟路拐进小巷,走到酒肆门口,探身一看,何乞酒果然又坐在柜台后面在。
何乞酒如今不再日日喝冷酒,饭也按时吃了,这么久下来总算是有点成效,脸上有了一点血色。
晏春秋心下满意,走近了再看,发现何乞酒又在看昨日那本书。
何乞酒早就已经发现他,这次却没有把书收起来,他脸上不知为何越来越红,虽然还是一副镇定表情,却再无平常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