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哪里要栽树,哪里要建廊桥拱门。往常的结构图只需将各处建筑画了大概的样子即可,这张图上则描述的很细,包括台阶有几层、立柱要涂什么颜色的漆料、屋脊上要雕几只石兽等等,很多地方用朱砂加重,颇为细致。
那张图旁边刚好有一本摊开的书,清时拿过来比对,发现图上的很多标注都抄写自书中,一字不差,再看书的名字:《兆帝二十九年皇家宫殿制式录》。兆帝正是当朝皇帝的生父,也就是百年前在位的帝王,未经改朝换代,这种书是不允许在民间流传的,这一本应该只是哪个无所事事的文人根据流言和自己的想象写的,没想到被决老爷奉为金科玉律。
这位老爷,目标很远大,可惜脑子不好。
这张桌子上的,应该也是他所谓的“书稿”,清时忽然想起在阳城时,决苕把自己偷拿的书稿扔给萱草,他过去看了一眼,的确在上面扫到“笙儿”这么一个名字,当时以为是决家哪个孩子的乳名。
卿和铃看不懂结构图,在桌上翻出一张只有字的,瞅了半天,皱眉道:“清时哥哥,这张上写的是什么意思呀?我怎么读不懂。”
清时拿过来看了一眼,了然道:“这就是决老爷在白日做梦呢,他幻想自己在扩建后的决府,和心爱的女子一起生活的场景。”
卿和铃指下面:“这里是在做什么?”
清时直接大声念出来:“是日午后,我携笙儿于凉亭中小憩,天和气清,屏退从者,笙儿横卧于小几,实乃美艳娇俏之女子,我心生向往,解其衣带,见琼脂美玉,及秀美山峰……”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尹君汋没有阻止他念下去,肖宵箭一般冲进来,夺过清时手里的纸,斥道:“念什么呢?!这屋里的东西,你们俩都不准碰,听到没有?”说完把纸团成团,塞进袖子里没收了。
卿和铃很是不解,她想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不能听决老爷欣赏山峰。
清时在肖宵走后指着角落对她道:“那边还有好多摊开的书,我们不碰,我们过去看。”
两人瞬间达成了统一。
尹君汋默默跟着,角落里有副画引起了他的注意,决老爷把自己好的坏的所有泼墨都挂了起来,唯独这幅卷着扔在那里。他只打开两寸,便有浓重的鬼气涌出来,画中也不是着锦衣的女子,而是决老爷自己,以一种头朝下脚朝上的奇怪姿势呆着,四周空白没有背景。他一双眼睛极为怨毒,好像透过画纸扎进了别人心里似的,尹君汋与画中的决老爷对视,有一瞬间,这人的眼珠似乎动了,警惕而快速地环视四周。
鬼气引来了肖宵和顾之行,肖宵见了画中人惊道:“这!决老爷的魂魄居然被封在了画中!是谁干的?”
问题问完他心中就有了答案,会以这种方式惩罚决老爷的只有两人,萱草一直不在鬼城,就只能是决明了。这人在幻想中执迷不悟,用画像和文字亵渎他人,也该让他尝尝这样的滋味。
不过封印在画里不是长久之计,决明若消失,他就会被放出来。肖宵身上有一可收纳魂魄的法宝,装不下成堆的怨鬼,装决老爷一个还是可以的。他掐了一个法诀,手放在纸面上一抓,将鬼魂抓了出来,鬼魂轻飘飘落地,慢慢胀大成决老爷的身躯,它伸了伸胳膊腿,像年逾百岁的老人一样翻过身子,完全不看众人,蹭的一下蹿到书桌前,反复确认上面的结构图有没有少。
他一边整理,一边念念有词:“笙儿,笙儿,就快建成了,等这里跟皇家一样豪华,我就拿我的毕生积蓄下聘,用八抬大轿把你接过来,你再等一等,切莫嫁给别人,我是最好的,我是最好的!”
人一旦陷入执念中,就会失去理智,其实有脑子的都知道,普通富商一辈子的积蓄,还不及皇家九牛一毛,他费尽心思设计扩建的决府,也离皇家行宫差得远,他一个五十多岁,有过两任妻子,四个子女的老家伙,妄想迎娶当朝长公主,皇帝的亲妹,真是应了那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仅仅是直呼长公主的乳名,就足以让决家惹上大不敬之罪了。
世界上总有一种人,跳出泥潭站在平地上,就觉得自己伸手能抓住云彩了。
决老爷似乎没发现有一张大逆不道的“手稿”不见了,警觉地瞥一眼众人,继续翻看每一张纸,眼神贪婪而可怖:“笙儿,到时候我亲自抬轿子,我亲自领你进府……笙儿啊,你若问我为什么娶你,我定要告诉你,我永远,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天他带着长长的车队来到皇城,被特许在后宫的第二道宫门外见了长公主一面。他五体投地,虔诚地朝这个国家第三尊贵的女人叩拜,眼睛不着痕迹地偷瞄,瞄到一片金色的外衫衣角,和上面绣着的几片凤羽,何等雍容美丽。那是龙血凤髓之人,现在就站在离他不足十步远处。
女子莲步轻移,朝他走过来,他心如擂鼓,不自觉地向后缩。然而那衣角只从他身边拖曳过去,离得很近,他却完全没听到脚步声,好似一片轻盈的羽毛擦着他的身体飘过。公主走到一箱打开的牡丹花跟前,削葱段一般的玉指在花瓣上扫过,轻轻逗弄那朵开得最好的金丝贯顶,似乎是笑了,随后推开宫女递来的丝帕,走到他的面前。
第59章
决老爷不顾一切地抬起头与她对视,扫过衣摆的绣花、紫檀色长裙、形状优美的颈子,看到了姣若秋月、般般入画的美人,没人能阻止他,他沾沾自喜,这是他长途跋涉后应得的奖励。
生在宫廷里的美人,天之骄女,金屋中的娇娘问他:“春阳之花,为何会如此美丽?”声音比最知名的歌女还要轻柔婉转。
决老爷呆愣片刻,突然高声回答:“上天垂怜!我城之花木,天生便比别处要贵气,我朝二十五年,长公主曾去往鹿元寺祈福,福泽那处的梧桐树,树木在此后四年里都叶茂枝繁,若长公主肯驾临春阳,春阳花木一定会更加美丽无双啊!”
他重重叩首,却没得到任何回答,这话说得大错特错,好在女子没跟他计较,转身翩然离去,他跪行几步,只得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三年后,决老爷到皇家寺庙所在——鹿元城去做花草生意,于街角看到了名为萱草的少年,当场大惊失色,听闻少年无父无母,来历成谜后更是诚惶诚恐地将他接走,人贩子表面上迎合,待人走后刻薄地嘟哝了一句:“想儿子想疯了,怕是年轻的时候缺德,自己才生不出的吧。”
决老爷的魂魄如今在画里困了百年,却仍对遥不可及的幻想念念不忘:“笙儿,你进了府,就会看到萱儿了,我们多像一家三口,你嫁到决府来是最合适的。”
他这样说,跟萱草有过短暂接触的顾之行和肖宵才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