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更让周瑾心塞上火的是,这批夺命的工具出自她手。
二人作为帮凶,一辈子良心难安,活在自责与愧疚中。
与别处草木茂盛不同,村头左右各有一颗焦黑腐朽大柳树,有些年头,看地出很早就被烧死了。树间栓块破木板,刻着“平安村”三个字。
进村石子路满地杂草。
再走就见一条长河贯穿全村,民房靠水而居。五人高的水车轮转不停,村民络绎不绝地排队提桶取水。
村里氛围祥和,女人洗衣做饭生火,三五成群的小孩子满地跑,村民商人买卖声此起彼伏。
衣袖擦过棱角分明的木手镯,村民还不知道吗?
她上下嘴皮子一碰说有人来屠村,绝对会被当成疯子轰出去。
“你看着面生,不曾见过。来平安村有什么事?”妇女放下水桶,在裙摆上随意擦了擦手。
“受人之托,拜访平安村村长。我初来乍到,对此地一概不知,怕是要转晕了头,能不能劳烦大姐帮忙带路?”
周瑾很快转过弯儿,掏出碎银子塞给大姐。
在村子周围布置护山大阵,无论如何都避不过村长耳目。村长有绝对的威严,挥挥衣袖便能轻松指挥全村人。
这件事儿非村长不可。
“你找陈老头?”大姐面露诧异。
手被握地猝不及防,大姐平凡无奇的脸上倏地飘起两坨红晕,触电一样甩开周瑾的手。犹豫一下,又含羞带臊偷瞄过来。
“公子请随我来。”
脚下带风的外八字步伐瞬间内合,悄咪咪踩起小碎步。
公子?
你在叫谁?
晨光由缕成束扩散至天边,驱散最后一抹黑暗。
耳后响起风吹柳叶的“沙”“沙”声,几片柳叶和乌黑发丝自身后扬起,丝丝缕缕映入眼帘。藕荷色的宽袖变成白色陈旧箭袖,起了毛边儿,裹着男人宽大手掌。
村庄水车河流……她眼中的天地通通矮了一截。
大雨将至还在,多少让周瑾舒了口气儿。全然陌生的境况,自保能力比什么重要。
周瑾回头,石子路干净整洁,崭新的“平安村”木板楔在村口,两颗巨型柳树生机勃勃绿意盎然,随风舒展万千枝条。
两、三个孩童绕树玩耍,嘻嘻哈哈唱着歌谣乘风荡来。
“小柳树,小柳树,头发长,天天河边梳头忙。谁来梳,风来梳,小河当镜亮光光……”
“公子。”
“公子?”
“公子你不要紧吧?”
周瑾双眼瞠圆,震惊地半天回不了神。大姐嗓门像被厚玻璃隔了一层,仿佛离得很远听不真切。
大姐蹙起眉头,朝周瑾面上摇晃的手犹豫几秒,握成拳锤了一记她肩膀。
看着人模狗样,不会脑子有什么问题吧?真扫兴,还以为有人能透过皮相怜惜她美丽心胸。
“公子,能说几句话不?”
外来的公子仿佛见了鬼,惊恐万状。挨了她一拳痛地呲牙咧嘴,好在回过神了。
大姐彻底没了兴致,两手各提一满水木桶,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还要见村长吗?见的话就快跟上。地里还有活儿要干,我没功夫跟你磨蹭。”
“见的,要见的。”周瑾揉着胸口面白如纸,忙不迭跟过去,自然而然接过大姐手里的满水木桶,“让我来吧,您歇着。”
提着一点也不重。周瑾心沉了下来,别人的身体,别人的声音。
一身半旧白衣的公子稳稳地提着满水木桶。面容白净,眉眼下弯,一头黑发束在脑后。天生一双笑眼,不笑也像在笑,很容易讨人喜欢。斜挎一个两掌宽的工具箱,软牛皮草草盖着,刨子锯子从两侧支了出来。工具箱靠外一侧是包干粮。
大姐心情大好,遇上扛着锄头出去劳作的主动打招呼。
隔着一条河,对面在办丧事,年轻女子哭地撕心裂肺,嗓音细长凄凄切切。
几个人充耳不闻,聊的热火朝天。
周瑾发现这个村子很奇怪。
以河水为分界线,左侧屋舍俨然氛围祥和,石子路整洁干净,炊烟袅袅日出而作,要多闲适有多闲适;右侧房屋破旧不堪,近一半挂起白幡,黄白纸钱漫天飞,哭声幽怨,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大姐早把周瑾反应看在眼里,扛锄头的一走,便说,“平安村就是这样,久了就习惯了。”
“都是同一个村的,为什么这边好的像一家人,那边却不甚亲近,过地这般泾渭分明?”
岂止是不甚亲近,简直是像路边的杂草一般视若无睹。
大姐呵呵笑,笑意未达眼底,“九郡八县闹匪祸你知道吧?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太狠,连朝廷都奈何不了。三年前抢到了平安村,大火烧了一宿,村民逃地逃搬地搬,人人自危。”
“以陈老头为首的抗争者拿起武器打了一夜,输地一败涂地,天露鱼肚白时,出气儿多进气儿少。呵,他们真是蠢,区区十几个百姓,怎么可能打得赢呢?”
大姐语气嘲讽轻松,一脸哀伤。
“匪祸失了脸面,恨毒了村长他们吧。”这种情况下必死无疑,周瑾问到,“想必是有贵人相助,从匪祸手里救下大家。难不成是朝廷援军到了?”
“哈哈哈,朝廷?”大姐仿佛在听笑话,思绪回到三年前那一晚,“朝廷像丟垃圾一样丟了平安村。”
三年前露鱼肚白时,陈老头并十几个青壮年节节溃败,烟熏火燎烫着皮肤,血腥沙土充斥咽喉,哭叫怒骂不绝于耳,他们一边苟延残喘,一边焦急地等待朝廷援军。
村子离平安县不过十里地,派出去送信的人是村子里腿脚最快的人,很早便出发了。
这人只是个少年,跑回来后,绝望至极号啕大哭,“县令避而不见,没有人来救我们!村长,这和你说地不一样,我很听话拼命地跑,可是没有兵马,没有武器,没有人来救我们!”
陈老头愣了,抱住少年安慰,“别哭,孩子,你做地很好。是平安村令人骄傲的小英雄。”
长久的寂静中,只余火光烧坏木头发出的哔啵声。
平安村所有人身处绝望深处,他们已经被朝廷放弃。
众人注视中,陈老头卸下所有武器,上前几步,膝盖弯折跪在地上,朝马上匪首磕头,一下又一下。五岁的小孙子一颠一颠跟在他身后,父母两刻前死在匪祸刀下。
“二当家的,你赢了,陈老头死有余辜,这便引颈就戮,但求你大人有大量,放过这一村的老儒妇孺。”
十几个青壮年纷纷出声。
“村长,别求他们。”
“起来啊,村长,咱们举刀卫家乃是血性男儿该为。”
“贼人,要杀便杀,我们不怕你。”
……
二当家的放声大笑,刀尖指向他的头颅,“老不死的,这一夜你让我刮目相看。这么点人扛着菜刀锄头跟我死刚了一宿,二当家的真心实意佩服你。就冲这一点,我答……”
“二当家的。”
匪祸中走出一个人,书生打扮,面容清秀斯文。说话不疾不徐,但极有份量,“咱们弟兄在这平安村损伤近五十人,你若是轻易应了陈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