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十一,学院组织去周边县里的一个生物研究基地实习。
同燚这个系的人坐满了三车后又多出来两个人,于是同燚把座位让给了后上车的一个女生,和班里另外一个男生下车了。系主任和司机正在谈事情,看到他俩没座位想了想说:“没事没事,还有老师的车呢,肯定不会把你们落下的。”他询问了两人的班级,这时胥亭带着3班的班长和团支书取好资料带上仪器正往这边走。
系主任看到胥亭,大喜道:“胥老师!你是不是开车去?”
胥亭应了一声,他抱着一个纸箱走过来和系主任打招呼。
系主任是个一米七出头的,戴着眼镜的、开朗的中年人,他开心的扶了扶眼镜和胥亭说:“这里还有两个同学没位置,我的车还要带冯老师去,你是不是也要带3班的团支书和班长?这样吧,你和我都多拉一个学生,没问题吧?”
胥亭自然没说什么,他略微用眼睛打量一下同燚,这人嫩粉色头发在风中微微晃动。系主任又问了两个学生的名字,便自顾自地把这粉毛同学扔给同燚,落下一句“别给胥老师添麻烦”便带着学生走了。
胥亭在自己学生面前都是不想和同燚有太多接触的,他又担心别人看出同燚的心思,又不想自己的形象有损失,一脸冷淡地让同燚和三班的团支书坐在后座,用遥控器打开后备箱准备放东西。
三班就是同燚的班级,这个班的班长和支书也是特别,班长是个气势剽悍的女生,团支书是个走路都恨不得小碎步的男生。同燚过去帮胥亭扶着箱子摆好东西,非常自觉地没有撩闲。这点让胥亭很满意,这小子还是明白点儿事的,他想。
那个团支书坐好了就不停地想和同燚说话,他俩还是同寝,这男生就非常自觉地把同燚划到了自己人的行列,便很小心翼翼地想和同燚分享些自己的事情。
这不是同燚第一次坐胥亭的车,胥亭的车空间并不是很大,但收拾得非常干净利索。那名名字叫李漾的男生恨不得趴在同燚耳朵边上小声地说:“同燚,我知道,你是不是对胥老师有意思。”
同燚心里有点诧异,但没有表现出来,他下意识回头看坐在前面的胥亭和班长一眼,见他丝毫没有反应便略略放心地瞟着李漾:“怎么?”
李漾过来人似的拍了一下同燚的后背,又凑过去嘻嘻笑着说:“我就知道!我也觉得老师像那个虽然我觉得老师是上面那种啊?啊,不过要是把老师绑起来这样那样也感觉不错”
同燚看奇葩似的看他,知道这小子根本没个正经话,只好不落痕迹地离远了点。这时坐在前面的女生突然回头两眼放光地说:“你俩是不是在说是那个!”
也不知这三人到底是如何明白彼此的,李漾和班长又开始隔着椅背吁吁吁地低声唠嗑起来。
胥亭一脸茫然,感慨自己真是和年轻人脱节了。
胥亭一行人走的最晚,路上盘盘绕绕开的又慢,到基地时其他学生都跟着老师站在广场上听主任讲话。胥亭把车开到教师公寓楼下,想了想和三个学生道:“你们先上去吧,对面那个红楼就是你们学生宿舍,”接着又说:“红楼再往后走是便利店和食堂,食堂要用饭票,等会你们班长会发给你们,先把东西拿回寝室,你们都知道自己分到哪个屋吧?”
几个人点点头,胥亭把他们的行李一一递给他们,略一挥手就上楼休息了。
实习基地建在山区,这里的早晚温差其实相差不少,第一天的内容主要是带学生熟悉环境,建立团队意识。
胥亭带的班是生态工程2班,整个班34人才6个女生,一群活力十足的小伙子很快就跟他打成一伙。胥亭分配好任务,远远地在操场角落跟其他老师凑在一起抽烟聊天。
同学在疯闹的时候,这个班的班长非常有心的和团支书买了两箱水,还走过来给了这几个老师几瓶。主任笑的非常开心:“现在的学生,还是非常懂事的。”
其他几个老师笑着点头,主任又非常自豪地说:“虽说咱们学校不是一本,但是学生更接近社会,也是好事。”
到晚饭时间,自由活动的学生一群群地往食堂里塞,胥亭上楼从充电器上拔下手机,看到胥母在微信上给他留了很多言,大意是想晚上找时间电话聊聊。
胥亭有点纳闷,胥母最近经常欲言又止的样子,但他如何也猜不到母亲的想法。他收好手机,和住在同屋的老师打声招呼,两人一起去食堂吃饭。
进了食堂已经过了学生人最多的时间,但仍有不少人坐在座位上。胥亭班级的学生见了他挥手打招呼,有好信的男生还凑过来问他明天的安排,胥亭举起手壮似要揍他似的威吓一下,把他赶走了。
坐在对面的李老师笑着摇起头:“现在的孩子,太皮了。”
胥亭点点头,刚咬一口饭看见熟悉的,及其吸引眼球的粉色头发出现在食堂门口。
李老师不知怎么也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微皱着眉毛颇无奈地说:“对对,还有这个叫同燚的,你看那撮毛让他收拾的。”
胥亭没忍住笑出来。
“真是老了,真不懂现在这些孩子的想法。”
胥亭喝了口汤无意地为同燚辩解了两句:“不过这个学生还挺受欢迎的。”
李老师听到这话,更是哭笑不得:“胥老师,对了,那时候你还没教他们班。你还记得大一时候咱们院和艺术院的一个学生打架受处分,就是因为这个小男生。”
胥亭差点一口汤喷出来。
李老师摇摇头无奈地说:“很不可思议对吧,结果他们三个被院长叫去谈话的时候,他和没事人一样,我们都以为这种事是那两个女生受了教唆。”
胥亭听罢评价道:“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李老师点点头。
胥亭吃着饭,心里又慢吞吞想着,薄情寡义,还容易对未知的事产生兴趣,真是个
“胥老师!”同燚似乎是刚看到他,脸上立刻笑地真诚无比,接着又端着餐盘走过来和他认真地说:“老师辛苦了。”
李老师还有些尴尬,胥亭好笑地冲同燚点点头。
同燚于是也回头和李老师打招呼:“李老师也辛苦了。”
李老师摆摆手:“好好吃饭,明天事更多。”
同燚心满意足地带着几个兄弟走了。
李老师又晃了晃脑袋:“这学生挺喜欢你啊。”
胥亭抿着嘴笑笑:“没有的事。”
李老师盯着胥亭想了想道:“唉,果然年轻老师都比较受欢迎。我当初刚来这学校当老师时候,咱们学校收的学生成绩更低”
胥亭一听就知道他是准备长篇大论一番,赶紧收拾了下餐盘对他道:“李老师,我先吃好了。”才勉强逃过中年男教师的回忆教育。
基地由宿舍楼,实验楼,食堂和操场组成。宿舍楼二层同半围着操场,而宿舍尽头后方则是食堂,实验楼则在操场的另一边。
这个基地的操场非常有意思,它接近宿舍区的是一个宽广的平台,平台上建有栏杆,下方才是
学生们主要的活动场所。
胥亭吃好饭后沿着基地外上山的路散了会步,待到天色变黑才往回走。
他穿的比较少,这时正感觉凉风阵阵,但是山区的空气非常清新,略一抬头还能看到群星闪烁。
“还有点冷。”胥亭自言自语着大步返回操场,刚走到楼下手机就响了起来——是胥母。
胥亭想了想,没有上楼,他接起电话回身走向平台上的栏杆:“喂,妈?”
胥母在那边的声音果然又是最近几天一样的局促的不自然,她先是唠家常似的聊了些日常问题,接着就在胥亭以为她要说出关键的时候,她又退缩了。
“妈,等等。”胥亭在胥母要挂电话的时候喊住了她。“您最近怎么了?是家里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不,没什么”胥母的紧张更加严重了。
胥亭的心悬了起来,操场上这时已经没有学生了,因为不久后就会有负责查寝的老师逐个寝室询问,这个时候学生们都回到寝室了。而老师,除了胥亭外也差不多都上楼休息了。
四处无人的环境给胥亭增加了一点不安感,他缓和语气,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和胥母谈清楚:“妈,您是不是有事要和我商量,咱俩还有事情是你不敢告诉我的?要是是您身体出问题了,您不告诉我,我更容易瞎想啊。”
“不,不,不是这个。”胥母声音甚至有些发抖,她顿了很久,才像说个秘密似的小声的,有些羞涩地说:“我谈了个朋友。”
不是生病胥亭松了好一口气,接着又反应过来,他笑起来:“哦——朋友?什么样的?”
胥母似乎也轻松了不少,她依旧小声问道:“你希望我这样吗?亭子,你要是不开心,妈就”
“妈!我怎么可能不开心?”胥亭笑起来,“我非常非常开心,太好了,您很喜欢那个人吗?”
“嗯”胥母吞吞吐吐地骂他:“臭小子!你不懂!”
“哈哈哈哈,妈,真的,您开心就好,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胥母又有些没底气地说:“他是个法国人。”
胥亭噗地破了功:“妈,您英语还只会,呢?还找了个法国人?”
“人家汉语说得可好了!”胥母怒道。
胥亭赶忙哄道:“好好好,然后呢?”
胥母慢吞吞地说:“法国人都有点,那个啥,你知道吧?”
胥亭笑着嗯嗯应了。
“他希望今年春节我能去他家度蜜月。”胥母说到后面的声音简直小的不能再小了。
胥亭愣了会,终于明白胥母之前为什么一直不敢说了。他体贴地笑道:“我懂我懂,那今年春节我去我爸那边过。”
“儿子!妈你要是不想去,就跟妈一起去法国吧。”胥母似乎是急了,胥亭轻声哄道:“妈,你放心吧,我在哪过都一样的,你跟你那个朋友好好玩,签证都弄了吗?”
“弄了,是他帮我弄的。”
胥亭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他其实很好奇那个法国人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又因为他要带母亲离开国内过年有些生气,胥母也因为愧疚不敢说太多。
“儿子,十一你回家吧?”胥母突然问道。
“当然,我回家去看你啊。”
胥母放下心似的柔声说:“儿子,等你回家妈把他介绍给你,他是一个非常有风度的人,比我大六岁,一直单身。我和他聊起你的时候他对你也非常感兴趣,并且你俩都喜欢诗和生物妈相信,你们会相处很好的。”
胥亭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的母亲,这样小心翼翼他说:“放心吧妈,只要你喜欢的,我一定支持。我知道你会理智地选择的。”
接着母子俩又小声说了些话,胥母才挂了电话。
胥亭握着手机,趴在栏杆上,仍有些没缓过来。他与母亲一直相依为命,在父母离婚后更加亲昵母亲,这将是他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过年,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让他更难以接受的是,他的母亲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但是人总是要长大的,他也不可能成为“妈宝”。
这时突然有人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胥老师?”
胥亭吓了一跳,他通红着眼睛回过头看去,果然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粉毛学生,同燚。
胥亭清了清嗓子,立刻调整好情绪,他转头依旧趴在栏杆上问他:“这么晚了不在寝室呆着。”同燚似乎笑了笑,淡淡的酒气随着他的笑声被风吹进胥亭的鼻息里。
“你们——你们男生,在寝室偷偷喝酒?!”
同燚笑着趴在胥亭的身旁,那双湿润明亮的眼睛温顺地盯着他深爱的老师:“不,老师,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喝酒当然没什么错。”
胥亭哑然,他摇了摇头,想起李老师今天白天所说的“真想不通这些孩子。”
夜晚的凉风阵阵吹过,胥亭有些冷,他想快点回寝室,但是又不想太快面对寝室里的成年人的话题,相比下来同燚就顺眼多了。
同燚手指微蜷着搭在一起,他侧头看着胥亭,眼里溢满了温柔,让胥亭甚至不敢和他对视。这小子一喝酒就像被什么人上身了一样!胥亭想道。
同燚低声说着:“老师,你怎么了?”
胥亭立刻警惕地看向他:“你从什么时候在我身后的?”
“就刚刚一小会,我保证,我来的时候你就在发呆了。”
胥亭怀疑地打量了他,接着他又想到同燚听见了什么也无所谓,毕竟他们只是师生,他会因为自己有恋母情结而改变什么吗?如果真的能改变什么,胥亭倒会开心一下。
突然,同燚将一只手搭在了胥亭栏杆上冻的微红的手上。
胥亭身子微微一颤,像受了惊一样僵硬着下意识要收回来,但是同燚却紧紧握住了这是手。
胥亭:“你”
同燚依然像之前一样伏着身子侧头温柔的看着他:“老师,你的手好冷。”
胥亭仍然不敢与他对视,他想把手从同燚那里抽出来,却不知为什么失去了力气,他想,这小子要是敢再进一步,我就揍他。但是同燚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握着他冰冷的手。
这样寒冷的夜,这样旖丽的星尘之下。
他就好像只是单纯地想用自己滚烫的体温去温暖这个已经三十岁的,孤独的老男人冰冷的心一样。
有种奇异的炽热从胥亭后背爬满全身,他的脸变得通红,他的脚底好像有东西在戳他一样让他坐立不安。
“我该回去了。”
同燚听见也没说什么,他有礼貌地松开胥亭的手,轻笑着好像没有发现胥亭的不对劲一样道了别。
而胥亭,则像一个被调戏的小姑娘一样心扑通扑通狂跳着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