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年纪的爱意是肆意挥霍也还有大把盈余,饱满得兜在心里,但凡有丁点心动就顷刻乍泄,一世界都地动山摇。
在严明律看来,林茶的喜爱和他青春期起伏的心情一样没有定数,突然爆发又突然冥灭。他去给自己接了杯水,温热的液体从喉道流淌过,使他不至于干涸到无法开口:“不要闹。”
林茶的心被蛰痛:“你为什么还是觉得我在闹?严明律,我很清醒,你为什么要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如果你清醒,你应该知道只有我才最适合你,小茶,你家里发生过事情,同龄人没办法给你安全感。”
“我不需要别人给我安全感,严明律——”
林茶将项链解下,示意严明律伸手来接,但他没有,于是林茶把它放在了碗槽边。那一枚茶叶任凭处置地躺在白色大理石台上,银白两色都是冰冷的色调。
“你是不是觉得我年轻,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
严明律没有直接承认:“只是一场误会,我们已经说清了,我也向你道歉了。”
“我知道是误会,但我在这误会里想得很清楚,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我不可能给你生孩子,这不是我要的未来。”
严明律皱着眉:“我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你。”
林茶看着严明律。时间一秒接着一秒地形成,林茶看了严明律足有十多秒才开口:“可是再这样下去,我会想要给你。我想要你抱我,要你埋进我身体里。我会想给你生孩子。”
“我爸爸妈妈很早就不在了,这么些年我一点好都没收到过。你突然出现,又突然给了我这么多——或许对你而言不是多,但足够我五迷三道了。我不喜欢这样。我也清楚,你只是出去照顾一下有需要的朋友,可我还是不安到整晚失眠。我不喜欢这样。”
“严明律,这个星期我都在失眠,我想了很多,想明白了,我不愿意依附着任何人生存。我才十九岁,我还没办法确保自己精神世界的独立。我不想在这时候让你介入进来,变成我无法摘除的一部分。我不想让任何人再像你一样介入我的生活。”
“那么,”林茶平静地问,“你现在认为我足够清醒了吗?”
逃离
十一月渐有秋的意调,辰光开始变短,五六点时浮云一空,夜晚就是个月白风清的怡人良夜。
江河轻跳抬手,篮球呈抛物线划过半空,最后命中篮筐。他转过身,朝在旁观看的林茶递去一个雄性求偶时的炫耀笑容。
林茶回给他一个微笑。他的笑很特别。无论他心里蓄着多少坏事情,但旁人一看他笑,就都觉得这个人一定天生乐观,什么都看得开,什么烦恼都没有。
江河由着篮球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坐到林茶身边,等他给自己拧水瓶盖,一边天南地北地闲扯,不知怎的就说到了严明律与林茶的关系:“大家都说他偏心你,你觉没觉得?”
“没觉得,我和他又不熟。”
“你迟到他都没骂你呢!”
“可能那天他心情好吧,这不能证明什么。”
江河了然地噢了一声:“我就说嘛,严明律怎么会跟谁偏心,他看谁都不爽。”
“回去读书吧。”林茶站起身。他们约了一起学习,学了才三小时江河就喊累,林茶只得陪他下来打了一会儿篮球。
距离分手的那夜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纷沓的思绪渐逐沉淀。林茶还是很难睡着。睡眠就像个精致的瓷器,他要护着它过独木桥,到达悬崖彼岸的梦境。
在入眠前的孤独清醒时分,他会往回把事情仔细想一遍,然后他发现自己一开始同意江河的追求,确实是想气严明律的。严明律有除他以外的感情经历,他为什么不能有。
江河是个轻佻的人,很适合林茶这种也认真不起来的人。大家随意做个伴,即使分开心里也不曾伤到。
这个追求者甚至不知道他嘴里念叨不停的,正是他最大的情敌:“操,明天又轮到生化,每次那尊煞神翻名册我都帕金森发作,头发丝都能抖出幻影。我怕死他点名了。”
他说着将手搭上林茶的肩膀,嬉皮笑脸道:“不过小茶,你就不用怕了,他问什么你都答得上来。”
回图书馆的路上会经过医学楼,林茶仰头看一眼严明律办公室的窗口。不会亮灯的,这么晚了,严明律已经下班回家。
那样空阔的一个家。
“他不会点我名的。”林茶重新看向路前方。
“怎么那么肯定啊?”
“我已经回答过很多次问题,他不会再点我起来的。”
即便是授受知识,他也不会再同自己面对面地说话。今天导修课上他提问题,不也只换回不着眼的公式化答案。
是不是从来没动过真感情,才能放得这样又干净又快,还带着一丝近乎冷酷麻木的决绝。
明天又要见到他。
林茶好学生做了十几年,头一次生出逃课的念头。
他到底没有,而且还是坐在第一排,只是目光钉死了屏幕里的课件,并不去看授课者本人。
但一节大课两个半小时,他有时习惯使然,还是会在严明律讲话时将目光投过去。严明律又总能及时捕捉到他这疏漏的一两瞬间,与他对上眼睛。
只是对视,但林茶全身的血液都加速了。严明律还是挽着两边袖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磁沉的讲话声从扩音器里出来,略微失真,让他的声色比平常更冷。林茶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躲开目光。
他不想再见到严明律,哪怕是这样仓促的一眼相对。
但同一座教学楼,上下楼梯、电梯间或走廊,总容易打个照面。星期五时他提着饭盒跟在江河身旁,打算去学生会的会议室里午餐,严明律迎面就从走廊那头过来。
江河的手那时搭在林茶的肩膀上,见了严明律一时不知该往哪摆。等林茶抖了一下肩,他才回神似的赶忙把手收了回去。
严明律连眼角余光都不给两人,一道听着电话一道往前走。反而是林茶回头追了严明律一眼。
原来他行进的步伐正常如旧地运作着,纤毫不受林茶影响。而林茶却无可自控地失着眠。明明是他先提出的分手,可最放不下的却是他自己。
年轻是这样一件残酷的事。严明律多出他一整段的年龄与阅历,能供他在短时间内消化所有打击,不产生丁点的负面情绪,更没有失眠这项副产品。
他真的很不想再见到严明律,即便后来发现有几件衣服落在了严明律家,他也不想再去拿回来。
他欠了严明律很多东西,第一件是钱。林茶现在开始想象时光机器了,按钮一转回到最开始,他死也不会答应严明律的私人工作邀请,搞到最后欠下这一屁股债。林茶清点过了,逼近五位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