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会儿,给他们授课的张大学士终于一步一摇地晃了进来,雪白的胡子一如既往的扎眼,他眼睛微眯着扫过殿内,看有没有缺课的学生。
这时,殿外冲进一个十二三岁的红衣少年,头发用布条简单裹了就算是扎好,衣服也是极尽简朴。一张脸看着就很是稚嫩干净。
他几番试图冲向自己的位子都被张大学士揪住衣领拦了下来,张大学士气韵悠长地问道:“十殿下,您自己说这个月这是第几次了?”
十皇子温冽挠了挠头,小心翼翼问道:“三次?”
张大学士瞪圆了眼。
温冽颤巍巍伸出一个巴掌:“五次?”
张大学士拽掉了一根胡须。
温冽恍然大悟:“八次,一定是八次!”
“这个月今日才是初九!”张大学士跺了跺脚,结果手上不小心一松便叫温冽蹿了出去。
温冽嬉皮笑脸地往自己位子上一坐,悠闲地向左一瞧结果吓了个半死。
平常空着的位子今日不但坐了个人,还坐的是平日恨不得把席位挪到大学士眼皮下边的温芙。
这是他不清醒了还是温芙改以退为进了?
张大学士气的胡子打颤,惩罚也就故意给得狠。
“迟到者,《左传》三十遍,明早拿给我。不然,咱们陛下面前见。”
“啊——”温冽趴在桌上抱住了头,“别啊,大学士。”
“课堂上喧哗吵闹者,再加十遍。”
温冽心如死灰地捂住自己的嘴,探出头向张大学士示意,却看见了温蕊转身偷笑的样子。
目光交接处,她还给了他一个揶揄的眼神。
嗯,这个漂亮姐姐他怎么没见过?
张大学士处理完温冽这个小麻烦后才看到坐在最前面的温蕊。
他是听说了陛下把从明烛山接回来的九公主放进了他教授的班次里,可是一连过了半月就是没见过九公主来上课,问陛下也就是模棱两可的回应,他自做了这大学士以来便没受过学生这样的气。
几位同僚更是明里暗里嘲讽他,说连明烛山回来的九殿下都看不上他授课的本事才故意不来。
是以,此刻他心情不是很好,而且还想找补回来。
“这位是?”
他摸着胡子,拖长了音调看着温蕊发问。
温蕊恭恭敬敬自席上起身,向张大学士见了一礼:“学生是温蕊。”
“奥奥奥。”张大学士晃了晃脑袋,“原来是九殿下,老夫失敬了。”
温蕊自然听得出张老话里的机锋,屈膝又是个半礼:“学生先前因着身子孱弱的缘故,一直未能听学。特备了薄礼给您以表歉意。”
张老气定神闲地抚着胡子,他这把年纪了,入得了眼的礼早就不多了,他可没指望温蕊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雀枝赶忙捧着锦盒上前来,温蕊侧过身拉开锦盒,露出里面的一副卷轴来。
“学生不才,瞧见这副千山花鸟图构图精巧,色彩运用炉火纯青便觉得您会喜欢。”
喜欢?
才不喜欢。张老背着手踱了两步,然而一双眼却像是长在了卷轴上。
“咳咳,这千山花鸟图虽然如你所言的精致,但到底差了些文人的风骨,只能算是尚可之作。”张老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不过老夫也不好拂了九殿下的心意,只好勉强带回去,仔细研究之后再寻有没有找补之法吧。”
温蕊恭敬地将锦盒递过去,复又坐回席位上,故意装作看不见祁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温芙在最后一席恨得把手绢都要绞碎了,张老才不紧不慢地说:“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
张老简单地将整篇文章念过一遍,便叫底下的学生开始誊写。
他自来便是这样的规矩,誊写之后背不出的便要罚,是以他自席上站起来走在学生左右查看。
停在温芙身边时,他沉稳地点了点头。
温芙就瞧着他慢慢晃到了温蕊身侧,然后摸着胡子蹙起了眉头。
这回还不多让你抄几遍么?温芙冷笑一声。
张老颤巍巍拿起一张温蕊誊抄过的纸来看,这字体虽说不上怎样出彩,可瞧着怎么都不会让人觉得是温蕊的手笔。若非他亲眼瞅着温蕊一笔一划地写下来,怕是要以为她做了假。
莫非那明烛山上还有人专门教她练字读书?不能吧……
他犹疑了半晌,终是别过头去看了别人的誊写进度。
温芙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张老这么吹毛求疵的人看了温蕊的狗爬字竟然都能忍得住,太不可思议了吧。
“大学士,学生有问题。”温芙出声示意张老。
张老果然走到了她身边:“七殿下有什么问题?”
“学生敢问大学士一句,您先前所说誊写练字要字迹工整美观,否则便予以惩罚的话可还算数?”温芙耐着性子问道。
张老摸了摸胡子:“这是自然。”
“那学生不明,为何有人字迹明明不够工整美观,却没被惩罚。难不成是大学士徇私么?”
第13章 课上
张老生平最是注重公允和自己的清誉,听完温芙的话,面色一沉:“七殿下何曾见过老夫徇私,不如说出来也让大家伙评评这个理。”
温芙胸有成竹般走到温蕊桌边,随手就拿起一张写满字的纸,正要展示给众人看,眉头却古怪的拧起:“不……这怎么可能?”
温芙将纸拍在温蕊桌上:“明明——”
明明温蕊宫里的小宫女告诉过她,温蕊回宫这些日子很少练字,纵然有也是入不得眼的那种。
她也明明亲眼瞧见了,这才非要她坐在张老面前,又说出刚才那样一番话来,为的就是让她在此事上出丑。
如今这干净利落的笔迹又是怎样来的?
练字本非一时之功,她绝不可能这几天就练成。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温蕊是故意装给她看的!
温芙努力抑制自己的愤怒,话锋一转而走向后席:“明明十弟方才偷懒,叼着笔抄一会儿玩一会儿,大学士却也看不见么?”
“咳咳,七姐你这是干嘛。”温冽正悠闲地看戏,没想到火就烧到自己身上来了,“还嫌我今日被罚的不够多么?”
张老见惯了温芙盛气凌人的架势,碍着皇后的面子多次也就随她去了。
可今日的事,他却听的明白清楚。
分明是她要借机羞辱温蕊,没想到给人顶了回来,不然只怕连他这个大学士也要跟着背一个徇私的坏名声。
宫中明里暗里的斗争他管不着,但是污他清誉就是不行!
“十殿下的确心思涣散,就酌情罚抄十遍。”张老摸着胡子,幽幽地看向坐回位子的温芙。
温芙觉得面子得了转圜,乖巧行了一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