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眉头一下蹙起来,拿过夏北光的掌心仔细查看。
夏北光低头看着医生聚精会神的样子,忽然开口:“医生,你知道刀割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吗?”
还没等她回答,他又自顾自地开口了:“其实不会觉得疼,痛楚是缓慢的,等到鲜血开始慢慢从伤口里渗出来之后,才会察觉到疼,可这疼也不纯粹,不强烈。强烈的是我的神经,它会为此颤栗、兴奋。”
夏北光拿起杯子又喝了口酒,他吐出一口气,眼睛里倒映出一片晃晃夜色。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医生,我是不是很不正常?”
这话题未免太过沉重,医生也答不上来,她不是心理医生,面对夏北光的实际情况,也轻易说不出让对方去接受治疗这种话。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我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醉酒之后的夏北光话变得格外地多,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他说话还是很有条理,吐字也十分清晰,若不是脸上还有着醉酒的红晕,看上去简直和寻常人无异。
“我知道我有病,可是我改不了,我真的改不了。”
夏北光喃喃自语。
“这是我的错吗?”
过了一会儿,他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能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就像我妈说的那样,我该死。”
医生见他紧紧攥着玻璃杯,鲜血将原本澄澈的杯子染得斑驳通红,但他还觉不出痛来,目光朦胧地望着自己:“如果可以毫无负担地死去,或许是一种奖励。”
医生忍不住抢走了他手里的酒瓶:“你醉了,不要胡言乱语。”
夏北光往后一靠,半晌,露出个模糊的笑来,他抬头看着大棚中间的吊灯,口吻平静:“是啊,我醉了。”
“所以开始胡言乱语。”
医生还是放心不下夏北光,她不敢走,怕夏北光一个人情绪低落会真的做出什么事情,就守着他。
夏北光也不喝酒了,静静地坐着。
“我父亲是个同性恋。”
医生真觉出几分惊讶来了:“那你母亲……”
“我妈特别恨他,觉得他毁了自己的一辈子。其实我父亲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很讨厌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我父亲那件事情,又或许是因为她觉得我跟我父亲有点像吧?”夏北光笑了:“她总是这么说,说我跟父亲很像。”
“其实不像的,我父亲是个很柔软的人。”
夏北光往后靠了靠,眼睫微微垂下,显出几分疲倦。
“仔细想想,或许没有什么对不起和对得起的,就是一笔烂账,还不清,谁也还不清。”
他脸很白,在灯光照映下几近透明了,身上还穿着蓝色校服,从撩起的袖口露出一点疤痕,看模样不算太陈旧,夏北光毫无所察,他把玩着玻璃杯,折射出一点微光,落在他乌黑的眼眸上,映不出颜色。
“夏北光。”
这是少年微哑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
夏北光却在听到声音的这一刻,散去了些许阴霾,他抬起脸,望向少年的方向,露出脸颊上的一个小酒窝:“你来了?要不要一起喝酒?”
少年看见了地上四处散落的酒瓶,更加怒火高涨:“你每天晚上在那种鬼地方喝还不够,现在还要在外面喝?”
“你难道就不怕染上一些乱七八糟的病?”
少年的目光甚至有些失望。
“夏北光,你不觉得都不觉得脏吗?”
“谁他妈想去那种地方,如果不是没办法,谁他妈会去那种地方?”
像是被那目光刺痛了,夏北光彻底爆发,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揪住了少年的衣领,指着对方一字一句说:“可是我要赚钱,我要养活这个家,我还要上学,你让我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让我去偷去抢吗?”
“你不知道,你他妈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夏北光的气势又骤然间弱了下去,他望着少年,从眼眸之中毫无征兆地滚落下一行泪水,声音喑哑又微弱,带孤注一掷和歇斯底里。
“我真的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我觉得我要疯了。”
“可是我谁也不能说,谁也不能说。”
在冰冷的夜风之中隐约传来呜咽声,混合着潇潇细雨。
夏北光紧紧地揪住自己的头发。
“我每天睡都睡不了几个小时,根本不知道每天上课老师在说些什么,刚一下课我歇都不敢歇就要跑去接阳阳,布置完家里还要赶去医院,稍微晚一点我妈就会大发雷霆。每天晚上在会所里被人灌得烂醉如泥,那些酒喝得我吐都吐不出来。”
“我讨厌烟味,讨厌那些人,可是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了。”
“高利贷,卖肾,洗盘子,当家教,能做的能想的我都做了,都想了。”
“好不容易昨天可以多睡一会儿,可是我躺在床上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
“我现在头痛欲裂,胃里也翻江倒海,我特别想吐,特别想死。觉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可是我不敢休息,不敢生病,不敢停下来,甚至不敢去死。”
“我得为我妈活着,为我弟弟活着,你懂吗?”夏北光几乎是泣不成声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你懂吗!我从来就没有为自己活过,哪怕一天。”
第79章 79 大雨
医生说完这番话,陈一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好半天才说:“后来呢?”
“后来你朋友没说话,你也没说话,他扶着你回家里去了。”
“再后来没多久,就传来了你母亲过世的消息。”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陈一从桌上的一包烟里抽了一支出来点燃了,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只是听了夏北光的遭遇之后又联想到他的死,不免有些唏嘘。
所有人都不知道真正的夏北光已经死了,哪怕是周锡。
但现在并不是感慨的时候,在医生的回忆之中很显然并没有提到任何跟秦泽有关的事情,那秦泽在夏北光高三辍学其中又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夏北光展开的报复的?
眼见着医生这并不能得到更多的情报,窗外天色已晚,陈一站起身来道了谢,他想自己还是必须抽一个时间去学校里,必须彻底弄清楚高三那年在夏北光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医生也跟着站起身去送他,陈一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医生便拿起桌上的照片递了过去,陈一没打算接:“算了吧,暂时放你这里。”
他目光忽地凝滞了,脑海中灵光乍现,脱口而出:“向阳有没有跟你说过这送照片的人长什么样?”
装照片的信封上并没有地址,甚至连邮票都没有,这根本就是一封不可能寄出来的邮件,只有可能是秦泽故意派人送过来的。
为了不让更多人知道,增加事情败露的可能性,秦泽大概率是选择了自己前来送信。
联想到后来周锡的一系列动作,陈一眼眸一深,这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