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紫禁城内,坤宁宫西南角突然窜起了长长的火舌!
狂风助长,火势吞天,很快蔓延成一片火海。
万寿宫的御书房内,小太监擎着灯笼,光照在整齐铺平的青藤纸上,新任东厂提督杨潇提笔蘸墨,正在抄写青词。
落笔时,他屏息凝神,极为谨慎,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因为此时此刻,站在身边看他抄写的人正是皇帝。
偏偏这个时候,突然闯进来一个传令太监:“皇上,不好啦!”
杨公公的手一抖,笔锋呲了出去,皇上眉头一皱。
传令太监跪倒在地:“皇上,坤宁宫失火了,皇后娘娘还在里面呢!”
杨潇一怔,急忙道:“皇上,就近组织当值宫人救火,臣再去内宫诸监调人来。”
皇帝淡淡地说:“继续写,不要停笔。”
杨潇又是一怔,他尖而扁的脑壳上满是疑惑。
皇帝调门微提:“写啊!”
杨潇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蘸了点墨,往青藤纸上写字。
皇帝突然说:“刚刚写到‘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你这里又漏了。”
杨潇脑门上起了汗,拿着笔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才好。
“换一张纸吧,重新写。”皇帝说着,抽了一张新的澄心堂纸,杨潇紧张得跪下双手接过。
——道合原始天尊,一诚有感。岐山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这次杨潇不敢大意,凝神定气,一口气抄了下来。
“嗯。”皇帝稍微发声。
杨潇这才松了口气,试探问:“皇上,那坤宁宫……”来报信的内官还跪在大殿上,等待指令。
皇帝眼光倏然一利,杨潇心头一慌,突然间福至心灵:皇上屡次顾左右而言他,难道,皇上根本不愿意管坤宁宫的事儿?
这会儿离人来报信,已经拖了快小半个时辰了。
皇帝:“派人去救火吧,人不够就调御马监的卫队。”报信太监这才匆匆离开。
杨潇还要拿纸继续抄青词。
皇帝却夺过了他手中的纸,举起来对着光端详了阵,发出叹息:“罢了,不写了。”
杨潇:“皇上……”
皇帝:“你这点功夫,离张晗还差得很远呢,好好修炼着吧。”
说罢将青藤绿章随手一丢,投入书房角落的香炉中,衣袂飘飘离去。
杨潇急忙地跪下恭送皇帝离开,低头盯着地板的眼神,充满了对张晗这个名字的忌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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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东厂杀手金豪秘密来到秋声馆。
林一闪在书房等他很久了。
金豪作为现今隋凌波手下的得力干将兼眼线,其实已经摇摆在林一闪和隋凌波之间待价而沽很久,两边他都会适时传递一些消息,以保自己无损地位。
林一闪向他打听张晗的事情来龙去脉。
“具体我不是很清楚,但听说,是杨督主得了一封汪颂春的血书,交给了皇上,使得皇上勃然大怒,道张督主犯有欺上瞒下之罪,这才摘了他的官帽。”
汪颂春?林一闪记得他是福建一案里的市舶司太监,被自己设计亲手送进了诏狱。
第53章 最后的厂督
他怎么会有血书那种东西留下?
林一闪:“血书上面写的什么?”
“这属下就不知道了,但是貌似还和庄公公有牵连,但是杨督主拒不承认这一点,一力担了下来,宫里有传言说他是为庄公公顶罪。”
——杨潇曾经派人去诏狱挑唆引诱汪颂春,写下诬赖大太监庄池和张晗屠杀茶山曹氏一族的供状,然后一直将这份供状当做秘密武器封存。
直到日前,他认为时机成熟,便向皇帝上呈这份血书,果然引起了皇帝对厂督张晗的疑心。
并且大太监庄池和厂督张晗是义父子关系,张晗一口咬定与庄池无干,庄池又处处回护他,这让多疑的皇帝更加感到孤立和不安了:宫里宫外何时都成了庄大伴的羽翼?
于是就办掉了张晗。
张晗辛苦经营东厂多年,只因为失误了这一桩事情,便失去了东厂大权。
金豪道:“其实凭良心说,我更喜欢跟着您办事,也更愿意张督公在任上,杨督公其人嘛……”他露出了一丝轻蔑和鄙视的微笑,但是没往下说,话锋一转又道:“世事无常,您自求多福吧。”
说罢展开斗篷,向后一退,如烟雾般消失在漆黑夜色。
精舍内,皇帝亲自在抄写青词,侍奉笔墨的换成了大太监庄池。
“皇后……不幸殁了。”庄公公悲伤而小心翼翼地说。
皇帝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他的字雍容矩度,清秀耐观,已经颇有大家的火候,他沉浸在自己写下的一笔一划中。
等到抄完青词,又过了半个时辰,大殿窗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皇帝搁笔转过来道:“你也不要伤心,朕也不会伤心。”
庄公公抬起头来,看着皇帝。
皇帝说得却是另一件事:“朕让张晗退了,让杨潇上去,因为朕不得不这么做。倪宗尧父子倒了,内阁里再没有为朕说话的人,百官全真刀真枪地冲着朕来,要跟朕分治天下;朕若不能压住这帮臣子,就真没法过日子了。你是陪朕经历过那件事的人,你应该明白。”
庄池知道,皇上指的是当年的大议礼之争。
那会儿,皇上还很年轻,经历过百官千夫所指的局面,也是用了雷霆霹雳手段弹压下去。这般方式在他暮年之时用来,依旧轻车熟路。
皇帝:“张晗性情太清高;你又太善、太软;杨潇一直想效忠朕,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寥寥数语,将他为什么撤去张晗厂督之职的原因说明了。
这位信奉玄学道教的皇帝,从少年时起就很少跟人明说他的心意,而将毕生的信仰寄托都给了神仙,此时此刻,他能讲出这么多话,已经是对眼前人非常的亲近。
庄池跪地哭道:“万岁的苦心和慈心,老臣都明白。老臣没有怨,张晗也没有怨。”
皇帝苍老的面上有一丝动容,很快背过身去,继续抄写青词。
……
这日休沐日,官员不上朝,顾师秀从外西城的梁园做客归来,天色已近黄昏。
轿子抬到巷子里,突然停住了,跟轿的长随喝道:“什么人?”
“敝人乃一位老熟人,有事想跟你家老爷借一步说话。”
长随怒道:“什么人好大胆,阻拦朝廷一品大员官轿,还敢这样说话!”
来者掀开笠纱一角,是林一闪。
师相的声音从轿子里传来:“走吧,就去拐角处的茶楼。”
茶水分好,两人在雅间坐定。
林一闪穿着一身男装便衣,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