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问:“这样我冒的风险不小,如果事成,小阁老会给我什么好处?”
倪孝棠薄唇微抿,露出一丝精明冷酷的笑意:“御马监杨潇不是素来与你们家厂督争宠吗?这些年他背着皇上笼络了不少人,若你替我办完这件事,我把杨潇开给我的条件,告诉你。”
……
代管家倪通送走了林一闪,笑脸道别:“小姐慢走啊!”
回到秋声馆,莲序急似热锅上的蚂蚁。
林一闪在给张晗写信,打听内幕消息。
在她心中,清楚此刻还不是和倪党翻脸的时候,故而隐隐有种预感。
莲序在书桌前面走来走去,林一闪终于不耐烦:“出去。”
莲序诚惶诚恐,却又道:“主人我怕沈老爷有不测……”
林一闪搁下笔,冷冷盯着她看。
她目光如炬,盯得莲序心里发毛。
“林一闪:“怎么,别人家里死人,你倒吃心了?”
莲序透出一丝慌乱:“婢子不敢。”
傍晚,东厂来了信使,加急文书。
林一闪拆开红泥封印一看,神清骨秀的两个字,厂督笔迹确认无误:沈沅。
名字上面,画了一个鲜明的红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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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徵在**的大力举荐下升迁后,祖父便带着他组织宗族亲属祭祖,并在祠堂里正告他两件事:一让他效忠朝廷,效仿先人,精忠报国;二,要他立刻上书请求重审父亲沈沅的案件。
时值盛夏,祠堂堂屋门前一片浓阴碧绿,生机盎然。沈老太爷语重心长地说:“你爹仕途蹭蹬,发配关外三年多,如今君父圣明祖宗庇佑,才能有你今日的起势,这正是伸冤的时机,你就去通政使司告御状,请求为你爹平反昭雪,还我们沈家一个天清日明!”
沈徵总觉得这件事不甚妥当。
现在倪党如日中天,他没有抓到父亲被构陷的确凿证据,贸然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如果不能把此案查明,反而被倪党抓住倒打一耙,恐怕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倒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经过这些时间的浮沉,让他明白了很多事情,正义未必一定能得到伸张,邪恶未必会受到制裁,凌驾于正与邪之上的,时势也。
但是沈老太爷心志已坚,沈徵稍加劝阻,或是流露出一点盘桓之意,他便大发雷霆,指责沈徵良心变质,不孝于家门,不但要他在祖宗灵前罚跪,还要叫一堆族人前来训斥他。
弄得沈徵是左右为难,筋疲力尽。
如今,每当他犹豫不决时,便会想起林一闪。
于是这日,他把林一闪约到京城郊外的一个林子边上,将心中的烦恼告诉她。
林一闪说:“你已经知道此事不可为,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呢?倘若只是这点小事,我要先回去了。”
沈徵:“林役长,请等一等,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林一闪看着他,没有懂这话的意思。
沈徵:“请务必如实地告诉我。”
他的眼睛有种少年意气的清澈,与身后的蓝天白云一样干净无暇。
林一闪没从里面看出什么阴谋诡计来,想了想,于是道:“好吧,我想飞。”
沈徵:“飞?”
“对。我从小到大一直做一个梦,梦见自己长出翅膀,飞到了天上。”
沈徵听了并没有惊讶,他塞给了林一闪一个北镇抚司的通行腰牌,指着身边不远处的驿道,两旁的青翠碧绿的杨柳正在随风飘曳:
“林役长,你骑上我的马,顺着这条道向北走,一直到潼关。出了关,就可以再也不被找到。”
林一闪:“?”
沈徵大声说:“你要的是自由,对吗?你现在可以逃了。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林役长,我祝你平安幸福!”
林一闪看着他清澈明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一个人。
——在她很小的时候,冒着天大的风险从掌印太监庄公公那拿了一个腰牌,偷偷地塞给他:“张晗,你逃吧,逃出紫禁城,你就自由了,再也没人能欺负你!”
可是少年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许久许久,他说道:“林一闪,你今天犯的过错很大,我会把你交给干爹,你要记住,如果能活下来,再也不能犯今天的错误。”
就这么恍惚的一瞬间,那些年少时候的事情,一齐凶猛地朝她袭来。
第19章 夏夜杀人
沈徵内心纯洁,他天真地以为,只要逃离京师这个是非地,就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自己不能离开,肩膀上还有家族的重担和为人臣子恪尽职守的责任,所以他不能逃。
但是他希望林一闪可以逃。
他定定地看着林一闪,真心希望她能平安健康。
林一闪却好像在思考什么,很快地,她又恢复了笑容:“沈千户,这是不是你有生以来做的第一件违法的事情。”
沈徵一听,白皙的俊脸瞬间红了一圈,他这么做的确有悖职责……
林一闪说:“沈千户,这样可不好啊。”
沈徵更是尴尬极了:“这,我……”
林一闪把腰牌还给他:“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徵问:“你不走吗?”
林一闪反问:“我为什么要走?我生在东厂长在东厂,东厂和皇城根就是我的家,我这辈子注定要在这里扎根,万物都不能离开自己的根。”
人长大以后,就会忘记年少时期的梦。
——想飞,飞到天上去,去那没人管的地方,自由自在,终了一生。
沈徵:“你是不是信不过我,我是真心真意想要帮助你,把你当作是我的朋友。”
在他心中,大抵也认为听从祖父去告御状这件事,多半是有去无回了,所以大限将至时,想要为她办一点事情。
林一闪笑微微地说:“谢谢,我只和男人睡觉,不和他们交朋友。”说罢上下打量着他。
沈徵被这种眼神惊了一下,羞恼地退后一步,正色道:“你不用故意这么说,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林一闪斩钉截铁地说:“我偏偏就是这种人啊,那你希望我是什么?”
沈徵皱着眉说:“我只是不想跟别人一样,抱着偏见看待你,林役长。”
林一闪摇摇头: “沈徵,我有和你说过,自以为是地美化别人,也是一种偏见吗?”
话说到了尽头,她转过身,一阵风吹起了逍遥巾的飘带。
沈徵没有再追上来,几朵晒干瘪的花朵吹落枝头,跌在他脚下。
离开树林,林一闪越走越快,再度想起厂督那封信。
厂督的意思和倪孝棠一致,沈徵的父亲必须死,而且安排她下刀。
原本执行任务不该有任何犹豫,可是如今,她的心情却有些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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