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经过了很多年,他可能也不觉得它们有错,甚至还发展出了新的认识。于秋凉现在又开始考虑,是做一个难过的人好,还是做一只快乐的动物好。做人的好处貌似比动物要多,因为如今是人类社会,人能够享受到的福利比较多。但是,人在享受权利的同时,也要履行义务,除却必须履行的义务之外,别人的议论和指点也成了沉重的枷锁。每个人都是在套着锁链行走,只不过他们中的一些人用金钱和权势斩断了锁链而已。
大部分人的纠结和困惑都源于贫穷,世界上最难医治的就是因贫穷而生的心病。于秋凉的家庭不算贫穷,可他实际上能得到的也不太多。他想,羡慕富人不算是丢脸的事,他要是有了钱,他就把自己埋在一堆书里,到最后他死了的时候,满屋子只剩下书和本,纸张堆垒成他的坟墓。他想着想着,忽然笑了,头脑清醒了一些。他总是在想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而不管它们能否变为现实。且不说他有没有做一只快乐的动物的可能,单是金钱的难题,他就无法解决。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再往下想,就会陷入一个圈套。他有时候觉得,人类社会就是巨大的阴谋,真正意义上的平等根本无从实现,因为天生的缺陷是任何法律法规都无法消除的东西。说得难听一点儿,如果一个人天生就是废物,或者后天的什么境遇使他变成废物,那他翻身的机会就少得可怜了。于秋凉不喜欢喝鸡汤,他觉得那些故事太虚假,太不真实。
人永远不要以为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很完美,总有一些黑暗,是大多数人看不到的。于秋凉可能见识过其中的一种,不过,更黑的,或者是稍微光明一丁点的,他也没有见到。人对事物的认知受主观的影响,这个人眼中的世界和那个人眼中的世界总有微小的差别,尽管他们的世界大体上相同。
于秋凉中午没吃饭,他心情不好,食欲不振,他不饿。
宋词然和另外的同学一起去食堂了,回来的时候居然还记得给同桌带俩花卷。于秋凉被他叫醒,嗅见花卷和烤肠的香气,这才觉出饿来。他从兜里摸出几块钱,放在了宋词然的桌上,低声说了句谢谢。
宋词然把午饭递给他,站在原地盯着他看,没有作声。
“怎么了?”于秋凉心里发毛,嘴里还鼓鼓囊囊塞着食物,就急忙抬起头。宋词然却像是在发呆,于秋凉出声问他,他才回过神。他眼里闪烁着水光,在阳光照射之下,亮晶晶的犹如黑宝石,这才是有朝气的孩子所拥有的双眼。于秋凉面对着他那双眼,不由自惭形秽,低下了头,细细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他讨厌他自己的眼睛,那是一潭死水,什么东西也激不起它的波澜。
“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宋词然拉开椅子,在于秋凉身边坐下。猫主子早就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可能它也到食堂吃饭了。迄今为止,于秋凉还真没见过猫主子吃饭,这可能是因为他鲜少去食堂。
于秋凉慢吞吞地吃完花卷,起身把塑料袋丢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他不知道宋词然在这时候提起毕业有何特殊用意,但他还是顺着对方的话往下接:“等你毕业了,想考哪个学校?”
“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女生……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宋词然笑了笑。他越往后说,声音越低,仿佛此事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于秋凉被他逗笑了,还好没吸进凉气,否则又要打嗝。
宋词然以为他取笑自己,脸一下子红成了大番茄。他支支吾吾老半天,最后恼羞成怒,在于秋凉背上捶了一拳:“那你呢?你去哪?要不我跟着你走得了,然后大学再一起玩儿。”
“不用,好好学你的吧。”于秋凉又笑,“我不打算上学。”
“为什么?”宋词然大吃一惊,“不打算上学,那你打算干什么?”
于秋凉打算干什么?他本人也不知道。他好像就没考虑过找怎样的工作,也没考虑过要怎样生活。实话实说,他唯一期盼的就是赶快把所有事都结束,顺带着把他自己的生命也结束。他生活在这世界上,着实有点儿受不了,焦虑总是占了大多数。
他蓦地想到,顾嘉是可以重新开始另一段新人生的,只要愿意走,好像都是能走的。可他目前没有去处。那么,究竟是余夏生和路怀明把他留在了这里继续学习,继续生活,还是他自己把自己困在了原地呢?他到底有没有那么绝望呢?
他想了好半天。最后他觉得,他心里的希望和绝望各占一半,只是绝望常常压倒希望,侵吞他的整颗心脏。
余夏生果然说话算话,下课铃还没响,离放学还有十来分钟,于秋凉就在学校门口看到了他的身影。于秋凉的座位靠着窗户,能清楚地看到学校大门,不过,站在门外的余夏生看不到他,因为余夏生面对着教学楼,而教学楼有很多很多扇窗,余夏生不能确切地记住哪一扇窗是属于他家孩子的。
到了下午,猫没有来,可能是去其他班级,临幸它另外的宠妃了。于秋凉觉得养只猫是真不如被余夏生养,如果他养只猫,猫的眼里不一定只装着他,但他被余夏生养着,余夏生的眼里是真真正正的只装了他一个孩子。
宋词然见同桌一直望着窗户外面,便好事地凑过来看了一眼。此时校门口行人稀少,家长也还没来几个,余夏生个头又高,站在一众家长中间着实显眼,因而很快就被宋词然那双敏锐的眼睛所捕捉。宋词然大惊小怪地“哟”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又来接你了!”
“你要是搬来我家住,他以后也接你。”于秋凉归心似箭,现在就开始收拾东西。桌面上零散的书本纸张都被他整整齐齐地放好了,笔被塞进了书包里。宋词然咂咂嘴,品尝出一点酸味:“我要是你爹,我也接你回家。”
“神经病。”于秋凉说,“你可别做我爹,消受不起。”
回家的路上,于秋凉心里那种不安愈发明显了。他老感觉有个吃人的怪兽正在前方不远处,张着大嘴等待他自投罗网。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何会有不安感,他只知道,生了病的人经常会莫名其妙地不安。他没敢对余夏生说,一方面怕对方担心,一方面怕对方询问。一个问题,如果很容易回答的话,就不会变成一块心病。
今天的一楼比以往更加凌乱,于秋凉踏上楼梯,怔怔地望着地上的绿色碎片。他认识这种东西,这是啤酒瓶的碎片,有人在这里喝酒,还砸碎了瓶子。再往上爬了几个台阶,他又看到白色的碎瓷,这种酒他不认识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牌子,但这种瓶子他不陌生。他浑身颤抖起来,忽然弯下腰,从角落里拖出一个黑色袋子,转头递给余夏生。
“花死了,帮我把它扔到外面去,好不好?”于秋凉央求道,“你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