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于秋凉也享受不到新的教学楼。他就快要毕业了,而不管是上小学还是上初中的时候,他都无缘见到新的校园。有一个都市怪谈叫作“你一走学校就装修”,于秋凉敢断定,这就是真实的故事,而非想象中的传说。
从小学往前再走一段路,是一个破旧的印钞厂,不过它好像已经废弃多年,没有使用过了。于秋凉跺了跺脚,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没有车辆经过之后,便跳下了人行道,在自行车道上慢慢悠悠走着。这附近的人行道不算平坦,总是突然陷下去一个坑,于秋凉有点儿近视,到了晚上看不清东西,他可不愿意因为看不清而一脚踩进泥坑。
不管这个印钞厂是否还在使用当中,它到了晚上都是不工作的。于秋凉路过印钞厂门前,看到门上挂了一把巨大的铁锁。拇指粗的铁链绕在门上,在月色下泛着冰冷的光。于秋凉眯起眼睛看着脏污了的玻璃门和墙壁,从墙上辨认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拆”字。
血红的大字写得潦草,但供人辨认是没有问题的。于秋凉哈了口白气,感慨时光飞逝。他小时候还曾经跑到这里面玩过,不知不觉间他长大了,这承载着他记忆的地方也要被拆除了。他想起那些崭新崭新的幼儿园、小学、初中,以及他家住的小区,这一带从前压根就不是这个模样,可那段年月过去得太久,再回顾也没什么意思,仅能回想起模糊的片段和零碎的风景而已。
唯一没有变化过的,就是道旁的灌木丛,以及那两棵合抱粗的大树。于秋凉曾经听说过这两棵树的故事,似乎从他父辈的年代起,它们就站在了这里,充当孩子们的哨兵。于秋凉清楚地记得,这两棵树从未死去,每到春天树上就开满了紫色的花,花里藏着甜丝丝的蜜。
当年孩子们最喜欢的是吸吮花蜜,也不知有多少人尝过那些花的滋味。
于秋凉正想着,右手边忽然出现一个人影,穿着白花花的衣服,在冬日里显得瘦弱单薄。他略一转头,发现那是个低着头的小孩子,手里还拿着一辆玩具小火车。于秋凉往旁边退了一步,唯恐这孩子撞到自己身上,又哇哇大哭,然而那小孩看也不看他,竟然直直地往墙壁上撞去了。
于秋凉瞠目结舌,刚想开口叫住那小孩,喉咙却好像哑了一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那小孩一头撞进了墙壁,径直穿墙而过,于秋凉浅浅地抽了口气,他都没看出这孩子是只鬼。
走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如果害怕的话,回来的时候从另一条路上走就好了。于秋凉安慰自己,匆匆离开了这见鬼的地方。
这处常年照不到阳光,到了晚上又没有路灯,连附近居民楼里的灯光都无法照亮此处,于是这狭窄的小道成了妖魔鬼怪滋生的温床。也许是于秋凉今天出门的时机不太对,又或者鬼魂都赶在这时候聚会,自从他看见那只小鬼以后,他越往前走,撞到的鬼就越多。
在这些鬼魂当中,有不少是于秋凉熟悉的面孔。他们大多是生前在这儿住过的人,也有死在这边的,不过,无论如何,他们的魂魄都选择留在这里,想来是仍有值得留恋的东西。
于秋凉见到熟识的鬼魂,就打个招呼,不认识的他点点头,对方也就把他放过去了。从他家的小区到学校门口的书店,本算不上太远,然而有了这些幽魂做点缀,竟给了他一种披荆斩棘闯过九九八十一难的错觉。于秋凉望着炸鸡店的招牌,丝丝缕缕的香味飘入鼻端,但他食欲全无,好像真成了一个只吃素的和尚。
书店老板娘家养的小狗在门前蹲着,有几个穿着大花棉袄的小鬼在围着它玩耍。据说狗能看到人看不见的东西,不过它看到了那些小鬼,却也不会惊恐地大叫。
可能是已经习惯了吧。
于秋凉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小狗摇了摇尾巴,蹭蹭他的手心。那几只穿棉袄的看见于秋凉,先是觉得好奇,继而感到惊讶,他们很少见到这样的死者:分明已经死了,却仍然可以在阳世活动,简直就像个真正的大活人那般。
他们叽叽喳喳地争论起来,于秋凉叹了口气,悄悄绕过这群小鬼,跑到书店里挑书。他从小学开始就爱来这家书店买书,书店的老板娘可能都认识他,但于秋凉宁愿她不认识自己。回想起小学和初中那些惨不忍睹的发型,于秋凉就觉得尴尬,那些年的审美放到现在,大约都是让人不忍直视的。
这些年网购逐渐普及,很少有人来逛书店了,然而这些人里不包括于秋凉。如果闲着,他是不介意来书店转的。他懒得逛街,又懒得出去玩儿,他的活动范围,其实仅限于从他家到书店的一个圆圈——或许还能加上从他家到电影院的那个圆。
冬天很冷,冬天的夜晚更冷,于秋凉手脚冰凉,而当他摸到书皮的时候,竟误以为手里的书是温暖的。他挑好了书,转身去找老板娘付账,可老板娘不在,坐在她座位上的,居然是个年轻的女鬼,女鬼手里也拿了本书,一边看还一边认认真真地做笔记,她这习惯倒和于秋凉有几分相似。
“姐姐。”于秋凉定定地看着她,轻声叫道,“买书。”
女鬼闻声诧异地抬头,上下打量着于秋凉,露出怀疑的神色。这女鬼是个新面孔,看她身上还穿着病号服,于秋凉猜测她是西边那家医院里来的患者。她盯了于秋凉一会儿,态度稍有缓和,又过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于秋凉把书递给她,她悄悄地翻开老板娘的账本,在上面添了一笔。
走出书店的时候,门前的小鬼不知何时已经散了,小狗冲着于秋凉摇头摆尾,汪汪叫了两声。
本来于秋凉是要从另一条路上回家的,可他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突然又开始犯懒。假如从另一条路上回去,那他得绕个大弯子,走上半个多小时,还不如原路返回走直线,十五分钟就能到家。他掂量掂量袋子里那几本书,认为原路返回是个明智的选择。
路上仍然没有人,连鬼影都不见了。于秋凉心里发毛,打开了手电筒照明。脚下的砖块被照亮,竟透出了血色。
但于秋凉并未注意到这种异象,他满心只想着赶快回家。外面太冷了,还是家里暖和。他隔着衣服兜摸了摸钥匙,提着书一溜小跑,跑过了阴森森的印钞厂。
他刚刚经过的墙角里忽然冒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几秒钟过后,一具变了形的躯体从墙里爬出来,潜伏在灌木丛后方,跟着前面的于秋凉一路往回走。
于秋凉走得很急,他听见了草丛中的声响,但他不确定那是什么东西。他心如擂鼓,一直往前跑,不敢回头,直到看见了马路上的灯光,他才有所放松。
身后那变态跟踪狂却不给他放松的机会,一看于秋凉速度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