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当时怎样也无法推动,连条缝隙也找不到;这会儿他不过用力一推,那铁板便再度向上翻起。他急忙撑住双手,向上翻去。待跃上顶层,那钢板转了个个儿,又严丝合缝地扣紧了。
喻余青心中一松,浑身几欲脱力,脚下一软便跌坐在地,急忙叫道:“三哥!”
但顶楼四下寂然无声,原本被明烛照得光芒大放的四壁此时也黯淡下去,除了自己以外,连呼吸声也不闻一息。喻余青睁大了眼,晦暗的环境之中几乎不能视物,唯有死败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又叫道:“薄师兄?庞师兄?……仪姑娘?”叫了数声,自然也没人回答,一颗满怀希望的心又沉甸甸坠下去。过去了多少时晌?他们是逃出去了,还是被抓了,抑或是也想自己一样遭了暗算?
他伸手四下乱摸,触到的都是烂泥枯叶一般的触感。而更多的空落、惶恐和犹疑更盘踞心头,就仿佛自己身在泥潭之中,无论如何挣扎都只是在往更深更不见底处沉没的途中。
力气丝毫用不出来,而心头的麻痒触感却如附骨之蛆,越发想要催动真气,便越觉得那贪食的肉蛊顺着他气息指引的方向,盘踞往经脉里钻,那一下便疼如钻心噬骨,倒在地上,只觉得身子沉入泥潭之中,连口鼻也壅塞满那古怪蛊物,逐渐分不清哪些是自己,好像便也要像那千面怪人一般,被这东西吸干自我,挂上照壁。喻余青惊慌失措,心中流转过无数念头,却没有一样抓得住,记得下来,“……三哥,”反应过来时他听见自己在喊,声音像在徒劳地想要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三哥!……三哥你在哪儿?你去哪了……你莫要丢下我……”
那股熟悉的恐惧袭来,仿佛自己回到小时候那会儿,那时自己虽说是个随从,可也还是个孩子,在进香的路上丢了从来都形影不离的王樵,又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寻,慌得坐地大哭。王家人很快也发现丢了幺子,挨个过来责问尚不经事的孩童,又派出家丁,漫山遍野地去找。可直到隔日也没个头绪,傍晚王樵却挞着步子自个儿回来了,他从侧边山墙上翻回来,没撞见热锅上蚂蚁般的大人们,反而先瞧见了跪在自个床脚边上,蜷成小小一团,哭得整个脸都皴红掉皮的喻余青。
彼时的小阿青睁开哭肿的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三少爷的床上,大人们百寻不见的王樵正坐在床沿上头,嘴里叼着一根麦草管儿。他分明闯了大祸,却显得毫不在意,手悬在阿青头上摇着一只草编的蟋蟀,眼睛却望着窗格与屋檐夹角的一爿天空,怔怔出神。
他记得那样小的自己定定看了三哥好久,生怕他再突然消失,抛下自己一个人不管了;可三哥却也定定看着那瓦蓝天色许久许久,久到一片云整个儿从那么窄的窗框里缓缓挤过。鸟儿也来过几回,可它们又飞走了;三哥喜欢鸟儿,蟋蟀在小阿青的头顶晃荡着,可小阿青也喜欢鸟儿。
他们谁也没有发现谁,直到小小的孩童突然感觉到一阵极其难过的、好像伸手去水中够倒影一般的惶恐,好像坐在自己跟前的少爷不过是一个影子罢了,他就算追逐这个幻影,伸出手够到极致、或者自己整个儿掉进水里,那影子也就碎了,自己仍然什么也捉不住。那种在那样年纪无法描说的空落感重重袭击了他,令他毫无缘由地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王樵这才从怔神之中惊起,转头看向阿青,慌慌张张拿手给他拭泪:“怎么又哭了!好阿青这张好脸蛋可要哭烂啦,不能再哭了!”
小阿青嚎啕着说:“少爷不要我了!”
“我没有,我没有,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不长齿岁的男孩也慌了神,挥舞着手里的蟋蟀,“喏,这个给你!”
孩子把蟋蟀丢在地上。
“我不要这个,我只要你,我只要三哥!……”说着又哇哇大哭起来。
三少爷知道他哭下去就要把大人引来,那时候少不得一顿皮肉责罚,急忙道:“那阿青不哭,不哭!你再哭,哭烂了脸丑得紧,三哥就不要你了!”
小小孩童立刻噤了声,双手狠命擦了擦红肿的双眼, 憋住了眼泪,瘪嘴牙齿咬住嘴唇,艰难地用气声道:“……阿青不哭……不哭啦!”
王樵那会儿也并不大几岁,只觉得青儿这样儿好看又好玩,笑道:“这就对啦!”一边把嘴上嚼的那草根递过去。“别咬嘴唇呀,咬嘴唇会变兔儿。咬着这个吧!”
阿青微微张开咬一道齿印儿的嫩红双唇,把三哥儿叼过的草根衔进嘴里吮了吮;微微睁大了眼睛,泪痕便收起来了,剩眼睛里一道星河般晶亮的颜色。
“甜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起这样久远又无关紧要的事;但想起来的时候,那草根里的甜味还从舌苔下头翻上来,就像是被小心珍藏到了今天。
当然,故事的结局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美好,三少爷受了一顿叱责那是自然,可更多的是主母抱住了仔仔细细检查来回,确认身上连一个磕儿碰儿都没有,又仍然心肝宝贝地哭天抢地好长时间,什么家法都不再提起。但那时候丁点儿大的喻余青却因为没有看好少爷而受到惩罚,被罚跪在祠堂里头。后来跪得多了,膝上都起了一层茧;痂长了又掉,掉了又长,成了习惯,也就不疼了;待到青葱的骨头拔起来,他便被按规矩打磨成了一柄少爷的剑,可少爷却没长成用剑的人。喻余青的惶然便又回来了:少爷不用剑了,他还要阿青么?若他不要了,那时我又该往哪里去呢?
他逐渐停下了抽搐挣扎,便感觉自己不再下沉,就像是一枚枯叶漂浮在淤泥之上。体内不属于自己的真气逆行奔流,在经脉间各处乱窜,痛得愈发厉害又无处纾解,逐渐半个身子都动惮不得。喻余青呼救无门,身边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越想越怕,心道这老者绝非好意,那肉灵芝怎么看也是阴邪蛊毒之物,种在心口,待它长入肺腑,自己怕不是要和那千面人一般下场?那怎么成……?那怎么成!
喻余青用尚且能动的半边胳膊摸入怀中,先摸到薛三的那本书,这书也连着胸口被柳桐君那笛中暗箭一并刺穿,钉在胸口,这会儿早被鲜血浸透,再被那古怪的肉灵芝长在一起,一扯之下,书页居然未破,反而牵扯得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喻余青便放开手去,向内袋里摸索,探着一枚手镜还在。他如此注重仪表之人,手镜自然是随身携带。此刻拼尽手上最后一线气力,将那镜子往地上砸去。
镜子应声而碎,尖利的棱角割破手心。喻余青顾不得那么多,拿起那棱角,凑到心口跟前,想要把那肉灵芝挖出来。但浑身乏力,又只有单手动作,便显得异常艰难,他勉力探身而起,恰巧此刻月色升起,细微的光亮从缝隙之中探入,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