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孙真人后又是一拜。
“方才我便瞧着你似有未尽之言,眼下他们都以是先行折返,有什么话,大可同我说了。”孙真人笑了笑,倒不与他见外。
“确有一事,这些年一直放心不下,今日魔穴之乱暂且了结,总归想要弄个明白。”张衍沉声开口。
“哦?”孙真人见他神色肃然,不觉随之正色。
张衍思量半晌,许多事终究无从直接开口,只得旁敲侧击道:“听闻元婴三重境者欲窥得上境,需得过心魔一关,却不知……这心魔为何物?”
孙真人一愣,旋即大笑:“你原是担心这个?你立此大功,掌门恩师自当提点与你,不必忧虑。人人各有机缘,心魔也不尽相同,眼下愁这个还为时尚早。”
三百五十三
张衍闻得此番回答一时间也不好多问,只是心中思虑不觉更深几分。心魔之说,周崇举也只是略给他讲述过一二,但因其早年根基被毁,自玉霄破门而出,却是无缘得见更多上境之说,是以也只能记叙得模棱两可。
当年归还坐忘莲后,他便曾梦见过一次关于那个人的可怖之景,后听周崇举说,那人已是入浮游天宫灵穴闭关,也就只当是一点杂念乱心,无需在意。只是心头却并不安稳,始终盘绕着一丝忧虑乃至惊惧。养伤的日子里,几乎一闭眼,就能看见那庞大的鬼影与伶仃的青衣。
太过诡异,也太过不祥。
他当下笑了笑,将话题就此揭过,絮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过片刻,便已是抵达溟沧山门。
孙真人将平定魔穴所得的一盒元炉丹玉交予他,叮嘱他这几日先莫要闭关,待得此番魔穴论功行赏后再做打算。
张衍对于那些赏赐倒不甚在意,只道:“韩师兄与彭长老二人此番魔穴殉身,不知……”
“他二人,一个曾被逐出山门,一个是戴罪之身,功德院那厢只怕也不好论定处置。”孙真人皱了下眉,旋即有了主意,“你若有心,倒不妨给功德院那厢打个招呼,到时在殿上略提一句,掌门恩师总归会处置得宜。”
“是。”张衍思量一番,如此也算妥当,再无异议。
孙真人于云头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本要再嘱咐两句,只是忽有一道灵光飞落至他面前,化作灵符一张。他抬手接了,不觉一笑:“掌门恩师相召,我便不与你多说了,自个儿好生歇息几日,来日有你更忙的时候。”
张衍向他打了个稽首,目送那一团气海浮天的法相远去,立于原地久久不语。
孙真人离开昭幽天池后便径直往浮游天宫赶去——方才秦掌门有诏,命他莫要在外嬉闹太久,当回上极殿议事,他这才匆匆辞别张衍。说来奇怪,魔穴既已平定,那理应可以清闲两日,又有何事可议?总不会是魔宗那帮子宵小输了此番阵仗,心中不服,想借机生出什么事端?
就这么盘算着,他已是径直入了上极殿,在自己的位置上显露身形,向着高处秦掌门请罪:“是弟子来迟了。”
“无妨。”秦掌门于星台上温和一笑,转而朗声道,“如今人已齐毕,贡真,你有何话不妨直说便是。”
孙真人一愣,目光越过身边的朱真人,往自家大师兄旁边那个干瘦的身影看去,心中嘀咕了一番。他往别处环视一眼,但见世家那厢也是有几分讶异,独独萧真人神色略有几分黯淡,悄悄叹了口气。
颜真人静默片刻,随即一拂袖袍缓缓站起身,然而他纵使站得再直,瞧着也像是一截被打折了的竹子。孙至言依稀记得他这个师兄年轻时也还算有几分兰枝玉树的气宇,如今瞧着,倒和世家那太易洞天一般老态。
颜真人在众人且讶异且揣测的目光中行至大殿中央,向着秦掌门屈膝跪倒,径直拜下:“掌门老师在上,弟子颜贡真,承蒙汲引,入得山门已有一千四百载有余。眼下魔穴已平,今日兴师动众,只为一事。”
秦掌门目光微动:“在座皆是同门,但讲无妨。”
颜真人将唇抿紧了一瞬,但随后便松口,声音沙哑道:“弟子无才,此生大道无望,愿于寿数将近之前投身世家,自立颜氏一族开枝散叶,请恩师准许。”
此言一出,殿中一时间虽无人出声,但惊愕之意已是汹涌而至。便连早已不再过问门中诸事的秦真人也不由得抬起头来,蹙眉沉思。
“贡真,”良久后,秦掌门终是率先开口,注视着殿下那个拜倒的身影,“你入我门下一千四百载,你之道途能走多远,我最清楚。”
“掌门老师算无遗策,但有些事情原本就在天,不在人。”颜真人低声对答,“弟子无才无福,侥幸入得洞天,但终是与大道无缘。此乃天意。”
秦掌门神色平静,教人看不透他是否早已了然了一切:“那么,投身世家之事……”
“掌门可否容我多嘴一句?”世家那厢,萧真人忽地插言笑道。
“萧真人请讲便是。”秦掌门也是一笑。
萧真人向着余下诸人打了个稽首:“颜真人若入得世家,我萧氏绝无异议,可择三百后生晚辈过继颜氏。”
秦掌门于高处若有所思:“开立宗谱非是小事,将种大因果于后辈。”
“正是。”萧真人暗暗瞥了一眼跪倒在地的颜真人,低头掩去眼中一丝哀悯,正声道,“说来颜真人与我萧氏本就一度结缘,如此,也算是顺应了因缘。”
沈柏霜听了半晌,暗中瞧了眼世家另外几位真人,那份讶异显然不似作假——想来也是,这些年师徒一脉声势大振,加之齐云天如今在上极殿闭关参详洞天,恐再有百年出头便可出关。到得那时,师徒一脉便是大大地越过了世家。然而这样一来,世家被逼迫太紧,只怕又于大局不利。颜贡真此举,虽来得突然又匪夷所思,但往长远思虑,又不失为制衡的一着好棋,可风险亦有之。
如何取舍,还需费些思量。
“颜师兄,溟沧万载未有此先例,你怎可……”朱真人到底按捺不住,急急言道。
“朱师弟,比你我辈高位尊之人皆在,你还是莫要插话的好。”颜真人冷声打断了他。
孙真人忍不住向孟真人瞥去,后者抬头看了眼高台之上的秦掌门,并不言语。
“贡真,你曾与我言过,此生于姻缘再无所求,不会别娶。”僵持间,掌门下首的秦真人却是轻声开口,倒不似以往那般傲慢冷淡,“而你若欲开新族,岂可无后?既要开枝散叶,必要另纳姬妾,这当真是你所愿吗?”
颜真人似早已料到会有人如此一问,镇定对答:“有劳秦真人提点,我昔日之言,绝不反悔。我膝下曾有一子,得蒙萧真人收留教诲,立门之后自可接回,为其选一门合适亲事,为颜氏延续香火。”
秦真人想了想,不置可否,也只看向近侧的秦掌门。
“颜真人若有此意,陈氏也无异议。”一直未曾开口的陈真人突然表态,缓而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倦怠。
秦掌门含笑望去:“陈真人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