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力。”
张衍这时才注意到此人,目光自对方一扫而过,随之辨出此人竟也是个法身外出的元婴三重境修士,又听其自称为彭真人子侄,便已约摸猜到了对方身份。再看过一眼,竟觉得他隐隐有些面善。
——“你便是被齐师兄从魔穴中救出的弟子?我观你一身玄光淡薄无力,竟也值得齐师兄屈尊动手?不知道门中的良质美材都跑到哪里去了?”
哦,是他。
张衍记得这个人。当年跟随齐云天离开海眼魔穴时,他与此人曾在守名宫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此人曾一度暗暗嘲讽自己,话里话外满是不屑之意。
“不知这位同门如何称呼?”然而张衍此刻并无太多心思与这等狡猾善变之人计较,自淡淡追问了一句。
“在下彭誉舟,而今在昼空殿中修道。”对方呵呵一笑,稽首对答。
“原来是昼空殿彭长老。”张衍注视了他片刻,便收了眼中的审度之色,仍是方才那副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望向魔穴深处,话语平静而淡漠,“既是彭长老有意接手此事,我自无不允,只是有言在先,魔劫汹汹,不可大意,此事涉及我溟沧弟子性命,若出差池,到时我少不得要拿人问罪。”
彭誉舟眼中虽有几分轻慢之色,却藏得极好:“张师弟哪里话?魔穴之事非同小可,在下自当尽心竭力。”
张衍并没有分与他更多的目光,可有可无地恩了一声后,便将此处事宜交予他们守名宫之人自行处置,自己告辞离去。
出得海眼魔穴,飞鹤楼随之映入眼帘。那些雕栏玉砌望之与当年相比并无太大区别,齐云天那时以“小诸天挪移遁法”带他离开魔穴时,出来望见的,便是这般飞阁流丹,朱甍碧瓦之景。
齐云天。
直到眼下离开了那一片昏暗模糊的地界,一个人立于高天之上,张衍才终于允许自己去想起那个名字。
他抬手稍微掩在眼前,挡去明晃晃的日光,难得生出一种偌大的疲倦。
那些微弱而渺茫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扎根了一般挥之不去,反复警醒着他,暗示着他,似乎随时随地都会从他身体里剥夺走某种血肉相连的东西。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些东西可以带来如此无法反抗的疼痛,堵着胸口不容宣泄。一颗心随之被挤捏着,要被榨出浓烈到无以复加的悲艳血色。
一道飞书忽然传来,将他自麻木的情绪中惊动。张衍拆开一看,原是霍轩约自己在十峰山一见。他第一次有些庆幸还有如此多的琐屑之事可以让自己忙碌起来,避开那些不知该如何处置的思绪。
他回了书信,当即驾着罡风往十峰山赶去。如今他身为十大弟子首座,各方势力复杂交错,每一处的应对都大意不得。
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你当年的运筹帷幄左右逢源,亦是我如今的步步为营殚谋戮力。那作为首座的三百三十六年里,你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不过半个时辰,霍轩便也抵达十峰山。张衍遥望他顶上罡云已生出几分合抱之像,便知再有些年头,对方也即将入得三重境内。他率先见礼一笑:“霍师兄功行渐深,破境指日可待,到时可要知会小弟一声,好奉上贺礼。”
霍轩笑而摇头,与他寒暄几句后,便予他了一份名册,郑重道:“为兄继任首座之位后,两百余年间所用弟子名姓皆在其内,其中不少虽为世家弟子,但皆有独当一面之力。”
张衍知他虽是陈氏赘婿,但是与世家多有龃龉,断不会轻易徇私,所用之人必是挑得起担子的:“皆为我溟沧门下,魔劫之前,何分世家师徒?”
“我便知张师弟乃是有心胸的。”霍轩笑道,“当年还是大师兄允我扶植小宗,又共同定下坐镇其中的弟子人选,虽然杜德在位那几年此事就此耽搁,但眼下师弟接任这首座之位,必能将此事料理妥当。”
张衍目光闪烁了一下,错开了这个话题:“未知霍师兄如今在昼空殿如何?”
——他归得门中后入主十大弟子首座之位,前前后后倒也听说了门中不少消息。据说当年霍轩去位,陈氏有意打压,只愿给他一个长老的名头。却不曾想昼空殿右殿的那位陈族真人寿尽,此位出缺,最后便还是由霍轩接替了这一职务。
霍轩沉默片刻,终是只得苦笑:“还能如何?说来不怕师弟笑话,为兄当年上位,也不过是世家在棋盘上着落的一颗棋子罢了。他们不便自己出手,便想借我的手来行事。我有用时,就是风光无限的十大弟子首座,一呼百应,无有不从;他们若觉得用着不称手了,随时都可视我如敝履,弃之不用。”
他素来有一份自己的心气,甚少如此直白地袒露苦处,可见已是对世家的炎凉之态看透,连带着也灰了心思。
那话语却似扎在张衍心头,刺出血来。棋子,不错,就是棋子。
人人皆是棋子,霍轩是如此,齐云天是如此,便是自己,哪怕当初再如何想要跃出棋盘自谋一方天地,如今在不知不觉中,也落入彀中,也成了棋子。
“如今世家已退无可退,若师兄入得三重境中,只怕他们仍会以姻亲之名前来说项。”张衍略一偏过头,掩去眼中那一刻险些浮兀而出的情绪,口中如常发话。
“师弟言之有理。”霍轩知他乃是好意提醒,“只是而今师弟所需面对的局势,比为兄那时更为险恶,当要小心应付了,若有什么需为兄帮衬的,遣一人来昼空殿中知会一声,为兄若能援手,不会坐视不管。”
张衍含笑谢过,与他又分说了几句便目送其离去。
他转身,甫一迈出一步,却又顿下,随即折了方向,调头回转了昭幽天池。
二百七十三
尽管知道是在梦中,但那压抑冰冷的感觉依旧真实得像是一度经历过。
张衍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一度以为自己早已摆脱了可以被称之为“无能为力”的情绪,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也从来没有这样束手无策的时候。整个人除了不断坠落外别无选择,就要这么一直沉到不知名的某处。四面八方俱是一片漆黑,身体精疲力竭,像是在经历一场漫长的死亡。
——“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那话语似点燃了心头的某处柔软,如火如荼地烧开。张衍挣扎着伸出手去,誓要寻根究底。
黑暗骤然被狂风刮扯得四分五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芜迷茫的苍白,一片片素白随风乱舞,吹过身边与眼前。像是枝头飘落的花,又像是转瞬即逝的雪。
一片清寒中,一抹青色兀立与铺天盖地的雪白间,仿佛隔了那么远,隔了那么多年。
张衍蓦地睁大眼,毫无犹豫地追逐而去,然而一步迈出,却一脚落空,仿佛踏入水中。他低头一看,面前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滔滔江河,水流湍急。他与那个模棱两可的身影分隔两岸。
他不过停顿片刻,便再无迟疑地向前跋涉。那河水浑浊而汹涌,连带着仿佛有什么东西也掺在水中被带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