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什么也没问出。我所问的,周师弟一字不答。”齐云天抬起眼,平视着对面那枯瘦的道人,“但这恰恰是最好的答案。”
“他想包庇背后的指使之人。”颜真人目光微狭,咬着牙沉声道。
齐云天不置可否,继续说了下去:“这等事情本不该妄加揣测,伤了同门和气,只是周师弟事后竟去庄师弟处走了一遭,实在是匪夷所思,又或者说,答案已经一目了然。”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颜真人按下眼中的戾气,仿佛漫不经心地驳斥了他的话,“你所说的庄不凡杀害萧君又是以何为凭?”
“若无证据,我也不敢来颜师叔面前搬弄是非。”齐云天并不意外对方会有如此反应,轻描淡写地一抖袖袍,手指点向一旁的水潭,“周师弟往庄师弟洞府一行后,我便又找到了他,这一次,倒问出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水潭上涟漪微澜,渐渐浮现出模糊的影像,竟是跪倒在地的周用。
“不错,当初庄不凡就曾来套过我的话,只是小弟当时未曾在意。直到后来门中流言四起,才觉得不对,便暗中留意着他的动向,本打算借他离山的机会在外与他对峙一番,谁知道竟撞见了一出好戏。”水影之中周用的话语字字分明,显然是在向着谁急切述说,“那庄不凡在除妖中途使诈,似乎要置一名萧氏弟子于死地。他大概以为此事做得周全,却不曾想被我听了个大概。”
“你听到了什么?”齐云天的声音也自水影中响起。
周用仿佛不屑地放声一笑:“原来从始至终,那些流言都是庄不凡授意那萧氏弟子放出去的,为的便是中伤洛师弟和微光洞天的名声。那萧氏弟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竟对微光洞天的颜真人极是痛恨,这才被庄不凡钻了空子。”
短暂的片刻后,齐云天的问句再次响起:“周师弟此言,仿佛当初全是庄师弟蓄意安排所致。但你既然知晓真相,为何缄默至今,为何眼下又听从庄师弟的意思刻意翻出从前的谣言?”
颜真人死死地盯着水面——齐云天说问的,正是他此刻急需求证的。
“大师兄说得轻巧,”周用大笑起来,“那时我是什么境地大师兄难道还不清楚吗?陈氏不容我,世家旁人也视我如糟粕,而牵涉此事的又是师徒一脉洞天门下,敢问我能找谁?谁又敢为了这等事情得罪元贞洞天?至于眼下相助庄不凡……呵,时随事移,庄不凡有言在先,只要能助他拿下十六派斗剑的名额,元贞洞天便会暗中扶植我重新坐上十大弟子之位,取洛清羽而代之。”
周用笑着笑着,话语里已多了几分犀利之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大师兄,你说呢?”
“当初那萧氏弟子已被他灭口,周师弟就不怕自己步上他的后尘吗?”
“大师兄未免小看了我周用。”周用说到此处,忽又停顿了一下,有几分闪烁其词。
“周师弟想到什么,不妨直说。”齐云天淡淡道,“你瞒得越多,保你便越难。”
周用踟蹰了片刻,重重地呼出口气:“当初庄不凡杀那萧氏弟子时,还说了些很奇怪的话。说什么你们姐弟俩真是一样好骗,死了也不冤。”
“……此话当真?”齐云天口气一变,带了些愕然之意。
“今日栽在大师兄手上,我无话可说。我所言句句属实,至于信与不信,留待大师兄自裁吧。”周用苦笑一声,
水面一点点归于平静,那些影像消弭,水上重新倒映着四周的绿竹猗猗。
“我知颜师叔一直耿耿于怀当年萧师叔退婚一事,闻得此言后,便觉其中或有别的牵扯,特来告知师叔。”齐云天轻叹一声,“庄师弟此言,或许只是随口胡说,又或许……”
然而颜真人仿佛并不曾留意他说了什么,目光仍一动不动地凝定在那池潭水上。
——“你想娶的是我,还是萧氏的扶植?或者说,是那成就洞天的机遇?颜贡真,颜真人,你既然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又何必还要执着于这一纸婚书?”
——“你走不掉的。你我立过鸳盟,哪怕作废,也还有夫妻因果。他年就算你寿尽转生,我也一样能把你找回来。”
——“若是可以,我宁愿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曾有半点因果。今生也好,转世也罢,我萧湘发誓,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一百六十四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相信了吗?”
不知过去了多久,颜真人沙哑的声音才在一片纷飞落叶中响起。他直视着对面那个端然微笑的年轻人,似乎一心想要剥开那副平静的皮囊,找出一丝心虚与慌乱的情绪。
然而齐云天不避不闪,迎上他的目光:“相不相信是师叔的事,该如何做,也全凭师叔定夺,我不过是将自己所知的,告诉师叔罢了。”
“齐师侄会那么好心?”颜真人冷笑出声,不再与他虚与委蛇。
齐云天轻描淡写拂去飞至眼前的一片竹叶:“师叔说笑了。其实师叔与萧师叔之事,与小侄本无什么干系,其中恩怨连恩师都不甚清楚,更勿论我。只是冷不丁听得周师弟所言,不由多想了想——听闻颜师叔与萧师叔当年还未定亲时便感情颇深,既如此,后来何以会闹出那等退婚之事?”
颜真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咬紧牙关并不言语。
“今次前来,该告知师叔的,我已是和盘托出,至于旁的,我也无意插手……”齐云天站起身来,最后看了眼那神色已有几分狰狞的道者,反是笑得愈发从容,“时隔多年,其实也没有什么寻根究底的必要,何况萧师叔早已寿尽转生,颜师叔何不看淡一些?”
“看淡?她死了!还说要与我死生不复相见!”颜真人却反而被那最后劝慰的话语激得暴怒,额间青筋毕现,再不似从前那个一贯不动声色粉饰情绪的洞天,“你懂什么?”
齐云天垂下眼帘,眼前那丝漠然的讥讽,只温言开口:“是晚辈妄议了。只是庄师弟这句话模棱两可,实在教人难以琢磨。毕竟当年萧师叔之事发生时,庄师弟也不过才拜入朱师叔门下不久,或许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他说罢,便不再多言,拱手最后行了一礼:“斯人已逝,还请颜师叔保重。小侄告退。”
齐云天回到玄水真宫,却并未像往日一样径直向天一殿去了,而是绕过回廊,来到一处偏僻的楼阁里。
楼阁内未曾点灯,昏黑一片,只依稀可辨一个躺倒在地的人影。
“大师兄此行收获如何?”那人艰难地翻了个身,打了个酒嗝,“颜真人可是信了?”
“信与不信其实都无所谓,我不过给他一个对付庄不凡的借口罢了。”齐云天淡淡一笑,“还要多谢周师弟配合为兄演上这么一出。”
周用坐起身来,仿佛觉得有些好笑:“颜真人当真会凭这几句空穴来风之言与元贞洞天翻脸?”
“原本鹣鲽情深,却一朝劳燕分飞。若不是耿耿于怀多年,又怎么会如此锲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