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水意凝结到指尖,化作一枚凝结不动的水滴,他以此为白子,落于棋盘之上。
对面孙至言陡然坐直了,一观棋盘,拍着膝盖笑出声:“大师兄这一步棋长考了足有半月,终是落下了。”
“越是胶着,越急不得。”孟真人岿然不动,淡淡开口,“急则生乱。”
孙至言动了动手指,自有一枚黑棋顺着他的心意黏上一步:“师兄稳重。不过我倒以为,若真乱了,大不了快刀斩乱麻便是。”
孟真人并没有责备他言语中的机锋,只轻叹一声:“同出一门,斩不了的。”
孙至言砸吧了一下嘴,觉得这个话题太煞风景,转而想起什么,嘿的一笑:“对了,大师兄可曾听闻近来一件趣事?”
“说吧。”孟真人看他那副模样,终是也笑了笑。
“前两年,那霍轩意图扶植小宗门前往各个动荡之处除妖一事,大师兄当是知晓的。”孙至言每每说起八卦,都免不了带上几分眉飞色舞。
孟真人沉思着落下一子,随口恩了一声。
“这个消息一放出去,自然有许多小门小派按捺不住,纷纷来溟沧游说关系,只望魔劫当前能一得溟沧的庇佑。”孙至言瞧了眼盘面上难解难分的局势,目光一转,在边角处着眼,“我瞧着那十峰山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孟真人不理会他出其不意的一子,自顾自地于中腹布局:“霍轩此子,他日上三殿只怕必有他的一位。不过你说的有趣又是为何?”
孙至言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把自己陷在云榻里:“有一处小宗门,仿佛是这几百年才立派的,我一时间倒也没记清名字……罢了,也不重要。那小宗门也欲求到溟沧门下,又自知没什么名气,想要有人帮自己说话唯有在门中攀附几分关系,便准备了十颗七宝青阳珠,赠与十大弟子。”
“人之常情。”孟至德点点头,“七宝青阳珠于我等虽不过是寻常灵秀之物,不过没有什么根基的小小门户能拿出十颗,倒也足见诚意。”
孙至言支着下巴叫吃:“这诚意自然是够的,这等东西收了本也是寻常礼数,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是冲玄在我那里闭关,东西送到了长观洞天,我这才晓得这么一桩事情。听说旁的几处都不曾把此事如何放心上,收了也就收了,独独昭幽天池那张衍……嘿,听说那张衍见了那珠子,不说好与不好,只问了那来使的弟子一句这珠子可是只有十大弟子每人一枚?听那小弟子应了声是,张衍便把盒子扣上了,教人把此物送到玄水真宫去,言是大师兄虽已从首座之位退下了,却仍是我等的大师兄,做师弟的不敢僭越。”
孟真人落子的手一顿,抿唇笑了笑,口中却仍是肃然之意:“未免张扬了些。”
“大师兄心里便偷着乐吧。”孙至言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性子,颇有兴致地往下说道,“张衍来上这么一出,霍轩哪里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立时便往玄水真宫去了,可惜未曾见着人,只有云天门下的齐梦娇出来应了个卯,传她恩师的意思,说昭幽天池的一番心意便是众位师弟的心意,已是足矣,让霍轩无需挂怀,待出关后自当答谢。”
“难怪近来十峰山安生许多。”孟真人若有所思,一子在棋盘上落定。
“那是……诶?大师兄这块气何时做的?”孙至言本还与他说笑,埋头一看忽发现自己黑子的大龙已被截断,再无还手之力,索性投子认输,“再来再来!”
孟真人衣袖一扫,棋盘上骤然一空,黑白归位:“先到此为此吧,寻你的人来了。”
“恩?”孙至言哼出一声疑惑的鼻音。
孟真人随手点在虚空间,便有水波荡开,映出洞天外的景象——宁冲玄一袭白衣凛然,候在一棵古松下,千山月色自他背后照来,是霜雪般的明净。
孙至言轻咳一声,脸上颇有几分心满意足,这便懒洋洋地起身:“那我改日再来寻大师兄杀上几局。”说着便要踏浪而去。
“师弟。”孟真人忽又叫住了他。
孙至言回过头。
孟真人的目光仍停留在那空落落的棋盘上:“之前我曾以大法力推演,再过不到七十年,便又是那法会之期,你……可有何打算?”
孙至言目光沉寂片刻,再抬眼时笑意间暗有坚决之意:“大师兄,自有了当年云天的教训,我在收徒之时便立过誓,必不叫我长观洞天门下受半点委屈。冲玄若有那个心,我自当助他一争,他若没有那个机缘,谁也勉强不得。”
“人人皆可为棋子,独独宁冲玄不行吗?”孟真人一眼望了过来。
孙至言扬眉一笑:“不错,独他不行。”
一百四十八
琳琅洞天的无尘莲开过一轮,便是秦真人出关的日子。
钟穆清领着琳琅洞天的一众门人早早便在殿外恭候,待得那个紫衣娉婷的影子自云水间隐约出现,率先俯身一拜:“弟子拜见真人”
秦真人懒懒看过诸人,随手点了几名弟子,命她们日后来座前听讲,随即便兴致缺缺地摒退旁人,只留了钟穆清近前说话。越龙珊本是秦玉早年所收之徒,一心苦修只为得一句勉励,谁知自家恩师眼中仍只有那个钟穆清,心中愤恨,退下时终是忍不住低低冷哼一声:“数典忘祖之辈。”
钟穆清若无其事地一抚袖袍,自她身边走过,来到秦真人面前站定:“恩师。”
秦真人与他转往殿内走去,略有几分怅然之意:“前些时日我打坐之时,忽然心有所感,察觉似是有一桩大事到来,便于定中推算,发现自今日始,自那六十四年之后,有一物涉及到我玄门气运的大事……”她声音渐低,又来了些凛然的意味,“一晃百余年匆匆而过,竟是又要到了那十六派斗剑之日。”
钟穆清身形挺直了些,依稀明白秦真人所指何物,昔年齐云天自十六派斗剑归来,据说便是为门中带回了修行至宝,立下大功:“依真人所言,决定此物归属,当应在那十六派斗剑会之上?”
“不错,只是此番需去得那天极罡风之上,那便非元婴之境不可了。”秦真人自莲台上坐定,对他的机敏极为满意。
钟穆清知晓她话中含义,稽首一拜,郑重道:“真人之意,弟子已然明了,我如今功行渐趋完满,至多三四十载内,定能成就元婴。”
秦玉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晃近百年过去,他看着仿佛还是才拜入自己门下时的模样,恭敬且顺从。思及此,她终是和蔼一笑,轻叹道:“穆清,对你我是极放心的,你与齐云天年齿相近,若不是我当年讨得你来做弟子,耽误了你不少功行,怕是早已成就元婴了。”
那样温和平静的话语却似在钟穆清心头一刮,他直直跪下,抬头望着那个端坐于莲台上的身影,那个瞬间分明有无数话语涌到口边,最后却到底化作了最得体的句子:“恩师厚恩,百年悉心栽培,弟子没齿难忘,虽百世亦不得相报,岂敢有半分怨怼?”
秦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