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子乐势,是有法,术,势三流。只是在我看来,申子重术无刑,仅仅因循以督责臣下,可是人又生而好利恶害,便难以真正做到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商君重刑,刑过而法苛,是以连坐之出,怨声载道。而慎到之势,重在君王,集权在上则易疏断于民。常言道,治道者三:一曰利,二曰威,三曰名。夫利者所以得民,威者可以行令,名者上下之所同道,非此三者,虽有不急。在这之中,名当为首,循名实而定是非,从而慎赏明罚,真正的做到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这便是公子的法?”
“不然,这只是为民之法。真正的法,当为天子之法。”
那人斟酒递于他,“愿闻其详。”
韩非捧过,置于案上,“法也合从,便是法,术,势,三者合一。观人主之大物,非法则术。君无术则弊于上,臣无法则乱于下,两者不可一无。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赏罚可用则禁令可行,以此立法。术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生杀之权,课群臣之能。若无术,则有臣下轻君而重于宠人之患。君持柄以处势,柄者,杀生之治;势者,胜众之资。凡明主之治国,必任其势,一旦失势,人主将反制于臣,唯有抱法处势,政则治。三者共进,此所谓天子之法。”
嬴政清笑,手指他面前,请一声道:“先生当此一杯。”
韩非双手举过,含笑道:“公子抬爱。”
“以先生之才,困囿于这小小的韩国,我当真为你不值。”
“母国之恩,报以终身。”
“先生的书中曾有言,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如今韩王年迈,举事多犹疑,少决断,储君之位虽有人选,似乎仍系党争。听闻你曾多次上书谏言变法韩国,皆被你父王挡了回来。而他又十分忌惮权臣姬无夜,据我所知,此人势力已经深入韩国上上下下。又兼,远在韩城之外,韩国这杯羹,想要分掉它的人,绝非一二。这样的局势,我想先生定然是明了的。凭你一己之力,想要力挽这场死局般的狂澜,真的觉得可行吗?”
韩非挑眉,“公子之言,真是字字诛心了。”
对方不语,径自取酒来喝,顺便又为他斟了一杯。
“公子可爱对棋?”
“偶有闲玩。”
“那公子可知,棋语中有一句,‘棋长一尺,无眼自活’。”
“九公子有何高见?”
韩非苦笑,道:“并非高见,只是在七国这盘棋局之中,韩国尚有围地作眼之势,没有下到最后一颗子,胜负都未可知。”
“你所谓的围地作眼,指的就是流沙?”
“公子,且走且看。”
两人四目相对,不作一声。
日已三竿,屋内满处盈亮。
“韩非先生,”嬴政起身,负手身后,对面的人跟着站了起来,对其行礼。
“那寡人,可就拭目以待了。”
韩非抬头,笑得自然。
门外,盖聂持剑而立,紫女缓步离去,卫庄飞身,从屋顶跃了下来。
失火
月至中天,将军府。
“这次的事情,你最好别搞出太大的动静。”姬无夜对着垂帘后面暗长的影子一声警醒。
帘下之人走了几步,借着在旁的烛火亮了眉额,“我自有分寸。”
屋顶上的黑影只是瞬间的掠过,继续跳到下一处楼阁。
整座将军府最暗的一方角落,虽没有明火灯照,彻夜巡逻的人手总是最多。
“这不是明显在招贼来吗?姬无夜真是够蠢的。”黑影匍匐在屋瓦之上,好笑地望着下面那群巡逻兵。
敏捷轻盈的几步,在月色隐入云层的间隙之中,被巡逻兵小心翼翼盯着的屋子看似并无任何变化。
黑影踱进屋内,月色绕窗滑过,助他眼明:整座屋内,尽是朱箱宝奁。
“啧啧,这些东西要是拿出去,整个韩国的军饷十年都不是问题。”
黑影说罢便开始轻手翻动起来,不一时的功夫,所有的箱子皆被打开。
琳琅满目的金银之中,果然有一颗翠色明珠。
“不就一颗破珠子嘛,翡翠虎,这就是你用来孝敬姬无夜的宝物?”黑影着实嫌弃,伸手将它拿了起来。
“什么人!”是外面巡逻兵的声音,身后的屋子内似乎透着荧光。
“不好!要被发现了。”黑影登时将明珠扔进已经备好的锦盒之中,适才的荧光随之消失。
黑影将锦盒在手指上转了转,嘻笑道:“原来这东西一沾人手便透光,不去摸它便没什么奇特的。姬无夜,我先拿去玩儿几天,回头给你送回来!”言毕他一脸得意地瞧了瞧窗外。
月色遮掩过的地方,夜云还在涌动,并无人察觉门锁的开阖之声。
只是,总有意外。
“注意你很久了。”高墙之上的人忽的开口,惊得刚跳上来的人向后倒退几步,竟然是个手中正在玩弄羽毛的少年。
姬无夜手底下的人,个个深藏不露,还是走为上计!
心下如此暗想的人,旋即冲对方眨了眨眼,戏弄道:“这么黑的夜里,你可千万别追我。”
对方冷声问道:“为什么?”
那人笑道:“因为我只喜欢被姑娘家追!夜这么黑,我可不想一个男的跟在后面。”说罢一个翻身,踏步离开,其速如风。
白凤哼然一声,紧追了上去。
卫庄立在高楼之上,夜里所有不安的躁动都在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师哥,看来今夜有人会很忙。”
静坐在檐角上的人手臂悬于膝上,明月与他们近了几分,映于身后。
从这里望下去,目及最直接的地方,紫兰轩的牖窗之下,两个风华正茂的人恰巧对弈平分。
“但愿王上的兴致不会被人打扰。”
郊外丛林。
“我劝你最好别再跟着我。”一番速度的竞逐过后,停在枝条上的人施施然开口,提醒着一路甩不掉的少年回头去看。
白凤转过身,空中一抹流火,是墨鸦发出的讯号。
将军府着火了。
翌日——。
姬无夜下达了搜捕令,整座新郑全城戒严,街头巷陌人心惶惶:被韩王钦赐作为秦国贡品的千机玉鳞珠丢了。
“听说那夜贼走的时候顺手点火,烧了放宝的长屋。”
“这下韩国怕是又要遭殃了,给秦国的贡品都给丢了。”
围在城门下的众人望着墙上贴的搜查布告,口中议论纷纷。
而观一边,凡所进出城门内外之人,皆列队在那里,将军府的卫兵正一个个搜身过去。
盖聂放掉手中的白鸟,提剑离开人群。
闻声
庭院正中的人衣袂飘飘,仰首立在那里,已有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