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话对大多数凡人来说,都是宁可信其有的。
陶安然一行人裹着满身香蜡燃烧后的特殊气味,进了大殿。
陶安然内心无波无澜,对神佛并不存在信或不信一说,相较而言,他认为两脚踩在坚实的地上,用一双手去创造人生才具说服力。
至于别的,譬如运势和命理,那是不受控的,为显公允,神佛大概是不会随意插手的。
那就甭多给在上面生活的人士添乱了。
他静立在一旁,诧异地看着他以往混不吝的男朋友跪在蒲团上许愿、磕头。他俯身下去的动作比旁边人规整多了,乍一看去堪比日日焚香抄经的居士,非常能唬人。
陶安然抄着手,看祁远忙活完一通,最后又捐了功德,才神神叨叨地跨出大殿门槛。
“我以为你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陶安然跟上他,站在殿外挂满了许愿牌的榕树下,伸手拨了下笔直的气根。
“以前是,现在不算了。”祁远平视着他,眼中蕴着叶间投下的斑驳的光,“不信是因为无欲无求,现在有了特别想要的东西,自然想找点寄托。”他抬眼看看如红花缀在绿叶间的许愿牌,“这些人,不都是因为对某个人或某件事太过渴望却又没什么成算,才会巴巴地把‘愿望’挂上去吗?”
陶安然觉得无言以对,因为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不算是“妄言”。
南方的植被和北方略有不同,两人结束了这短暂的对话,就陷入到对周围成荫的绿树的观摩中,脑中想的混乱不堪,眼前景致却出奇地能静人心神,原本想说的,现在也不愿开口了。
陶安心在大殿里虔诚地许下她的三个愿望,出门之后跟她哥约定将来要能实现愿望,再一同来还愿。
胡谦和李浩两个闲不住的也一块儿凑热闹,说等高考结束再来一趟,吃够了海鲜喝够了啤酒,好好跟青春道别。
陶安然不置可否,研究完手里的地图,征求过他们小团队的意见后,决定继续向上,登顶。
不过这次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索道,没办法,体力弱鸡就要向两条不争气的腿低头。
“要爬上去的话,也不是不行。”快走到索道站的时候,陶安然淡淡说了这么一句,罕见地“显摆”了一下,非常不符合他人设中的“人淡如菊”。
胡谦趴在李浩肩上嚎叫一声,“饶了我吧大神,俺老猪这三斤神膘可宝贵,不能爬个山给我爬掉了。”
李浩蔫头耷脑地竖起大拇指,“人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然后陶安然的目光又似有似无落在了祁远这边,对方察觉到他隐晦的用意,立刻用良好的悟性给出标准答案,“我也走不动了,学霸迁就下我等屁民,嗯?”
陶安然收回目光,满意了,牵住自家小妹,率先登上了通往索道的电梯。
澜山不高,索道自然也不长了,胡胖胖和李浩在车厢越过下面密林时的一声感叹还没落地,他们就已经抵达山顶了。
山顶上人很多,一个挤一个沿着观光步道往山尖上据说是“天降神石”的一块大石头景点挪动。
陶安心个儿矮,脸要么对着别人后背要么被怼到前胸,气闷得她简直要中暑。而且她为了臭美穿了双新运动鞋,这鞋也不知道发了什么毛病,脚后跟和前脚掌磨得要命,她趁着去厕所偷偷看了,可怜的脚底板上出了个水泡,沾地就疼。小丫头脚下一走三晃,再来个人撞她一下子,恐怕就要扑街。她偷偷瞄一眼她哥,发现他也给晒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热汗长流,这时候再猴到他身上有点残忍。
祁远在旁边看了两眼,先是把陶安然拉到里面不那么晒的一侧,然后把陶安心从盆地里拔起来,往自己身上一扛,说:“你哥驮了你半座山,剩下一半让给我吧。”
陶安心小朋友有点不好意思,扭捏了下,“不用了远哥,我还能走。”
祁远没撒手,笑了下,把手里已经晒热的矿塞她手里,说:“那你替我拿着水。”
陶安心抱着水,坦然了,感觉自己也不是白占便宜,完全没想到那点重量只是换了个位置,归根结底都还是压在她远哥身上。
陶安然扫了眼祁远,发现他后背已经汗湿了大半,托着陶安心的手臂上青筋蹦着,脖颈上的汗珠不要钱似的往下滚。反观陶安心这个小缺心眼,倒是乐呵呵的,同理心像一夜之间喂了狗。
不知道哪根线没搭对,怒火就这么在炙热的空气里凭空生出来,火星迸溅。
陶安然在旁边冷冷地开了口,“别惯着,让她自己走。陶安心你那两条腿是橡皮泥捏着么,走两步就要变形?”
陶安心让他一句话说瘪了嘴,“可……哥,我脚上起大泡了。”
“以前跟着爸爬野鸭坡怎么没听你说脚上起大泡,今天这才走了几步,”陶安然横眉立目地看着他的娇气包妹妹,“你给我下来。”
祁远眉心紧了下,转头看他,“吃□□了你?”
陶安然没理,直接动手拉陶安心,“别让我说第三遍,下、来。”
他这么一严厉,陶安心干脆哭了。
她委屈死了,脚那么疼她都没喊苦,满心觉得自己是个勇敢的大姑娘了,谁知道到她哥这儿却给一票否了。
小丫头抽抽搭搭地哭,不敢大声,看上去可怜极了。胡胖子和李浩赶紧过来安慰,在祁远的暗示下,俩人连哄带骗地先把她先带到前面歇脚的凉亭去了。
“有病吧?那是你妹妹,你冲她个丫头撒什么邪火!”祁远把陶安然拽到步道旁边的矮树下,“这山顶有魔力?让你一分钟变藏獒了?”
陶安然瞪了他半天,说:“她不能这么娇气。”
祁远让他气笑了,“那怎么着,你带你妹骑马抡大刀去?”
陶安然轻轻叹了一声,拧开矿泉水递给他,“喝点,天太热。家里有女孩的,哪个不想给宠成小公主,可现在有这条件吗?陶安心和我妈一起生活,两个女人,不管承不承认,在这个社会上就是稍显弱势。她现在不学着坚强点,将来吃苦受累的不还是她自己么。”
“可……”祁远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出口了,“也不是非得让她受搬砖挖土的苦啊。”
“我知道,”陶安然目光放远了,“但她不能有‘不管我做什么,都有人替我兜着’这种想法。”
祁远看着他,忽然意识到,其实在不久前,陶安然也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少爷”。他懵然失怙,被迫抽条成长,过程势必是鲜血淋漓的。初识的时候,他像个浑身刺的雷电系动物,谁惹他就劈谁,说话办事几乎不留退路。
所以他对小妹有这种看似苛刻的要求过分吗?
相较而言,陶安然自己才是那个踽踽独行、全无依靠的人。
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