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断,又觉得有些强横,解释道:“小王爷玉/体抱恙,还是莫要逞强的好。”
“我并无大碍……”
楚玉凝懒得听他多说,直伸手将他拨开,径自下了车。
一别数年,睦王府却未见分毫改变,也不知陆仲殊用什么办法支走了老王爷,楚玉凝跟在他身后,一路竟连下人也不曾见过几个。
他一语不发,直至来到东厢,鼻端的药味蓦地转浓,叫他愣了一愣,犹豫道:“你如今……身子如何?”
“已大好了。”陆仲殊恐他忧心,忙道:“这气味看似浓烈,实则不过是太医开的避寒方。程太医你可记得?一把年纪,管得么,倒是比长史还宽,一点小病小痛,硬叫他说成不治之症,危言耸听罢了。”
他边说着,边引楚玉凝入了内室,下人颇有眼色,已尽数退守房前,楚玉凝在他身后,未及抬头一览房内摆设,忽听里间传来一道稚声,怯怯道:“父王……?”
他如遭雷击,立时僵在原地。
☆、践心
四年前,那时陆仲殊尚未寻上山,楚玉凝不知寄奴尚在,猝然痛失幼子,终日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每一轮日落日升,于他便是又一次折磨,过往旧事纷繁喧嚣,桩桩件件涌上心头,好似在讥讽他,这一切都是报应,是他当年鬼迷心窍步上歧途,合该承下的报应。
“活着”二字已成了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便是这时,在他终于决定自我了结时,一位曾对他颇多关照的村人,抱着刚满月的孩子敲开了他的院门。
那孩子粉雕玉琢,双眼大而灵动,一张小嘴时刻咧开,见着他,更是咯咯笑出声来,叫他立刻便想起了寄奴。
那孩子便是招娣。
有时想想当真可笑,他的前半生卑鄙无耻,到头来改名易姓,心思却依然龌龊——便是对区区稚子的善意,亦是建立在对亡子的亏欠之上;他面前是招娣,眼中却唯有寄奴的身影。
楚玉凝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也怕自己表现太过会令人觉出异样,只得时时留心,克制自己满腔不正常的爱意,唯有年节之时,方可寻着由头,将平日里囤积的衣物玩具一并送出。
亦唯有此时,他才能光明正大地自招娣身上偷得几分温情。
那是只存于幻想之中、永无可能成真的温情。
他的寄奴便这般在他心中安然成长,学会了“爹爹”,梳起了丱发,日后还会长成更高大的模样。
他以为自己此生便要靠虚幻度日,何曾想,竟还有与他再相见时。
楚玉凝眼前模糊,狠眨了几下,才勉强看清那小小的人影。
是会蹦会跳、会喊父王的,活生生的寄奴。
他未梳丱发,而是垂髻于脑后,额前一道修剪齐整的刘海,衬得乖巧可怜。身段比之招娣高出少许,双眼确乎大而圆,黑得发亮,脸蛋却浑不似招娣圆润,下颔尖尖,看得楚玉凝心惊。
难道寄奴在王府过得不好么?
他却不知寄奴是承袭他的面相,生来如此,有陆仲殊在,更不可能在王府受丁点委屈。
陆仲殊在寄奴开口时便反应过来,一手将寄奴牵过,推至楚玉凝面前,笑道:“川儿,你看这是谁?”
楚玉凝泪水早已盈眶,双唇开开合合,反复多次,才勉强道出一句模糊的“寄奴”,他蹲下/身,颤颤伸出手去,便要将人揽入怀中。
熟料将欲触及他衣袖时,变故陡生。
寄奴向后撤步,堪堪避开,面上慢慢生出几分惧意。
那般明显,饶是隔了泪幕,依然准确灼入了眼底。
楚玉凝怔怔然望住他,双手悬于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一时间,竟染上一层无措。
他张了张口,声音轻而嘶哑,仿佛啼血之后的杜鹃:“……寄奴?”
寄奴两手攥紧陆仲殊衣袪,只觉眼前这人奇怪得紧,他抬头看父王,却得不到半点指示,只得凭着礼数开口道:“先生莫要哭了,我叫陆涣川,并非寄奴,先生如不嫌,可唤我一句川儿。”
一番话好似冷水兜头浇下,楚玉凝犹自蹲着,周身却是顷刻间凉透了。
“说甚么胡话!”陆仲殊忙屈膝蹲下,柔声哄劝:“你不是嚷着要爹爹?如今爹爹回来了,怎的反倒不认人了?”
寄奴目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一番,小声道:“他不是……”
“怎么不是,你这傻孩子。”陆仲殊道:“快叫爹爹。”
他满心是对楚玉凝当真寻来府上的欢喜,那还看得进旁的细枝末节,楚玉凝正对着寄奴,却是将那双眼看得分明。
那看着自己的眼神全然陌生,何来半点依恋?
原来血浓于水,也抵不过命运诡谲。
那边厢陆仲殊犹不放弃,可寄奴是个执拗性子,他觉得眼前人与爹爹相距甚远,自然不肯承认,任父王磨破嘴皮,也只是摇头,分毫不肯松口。
好话说尽,眼见得楚玉凝颜色愈发难看,仿佛下一刻便要扭身离去,陆仲殊终于急了,一掌拍在寄奴身上,怒道:“叫声爹爹便要了你的命?!怎得这般油盐不进、不知好歹!”
“你做什么!”楚玉凝不及多想,一把推开了他,将人拥入怀中。
寄奴已吓呆了,他打从记事起,还未受过这样的委屈,片刻后反应过来,便再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一面哭,一面口齿不清道:“他不是爹爹……呜呜……就、就不是……呜……我不要、叫他爹爹……”
楚玉凝听得心如刀割,手上却轻轻拍抚,柔声道:“不叫,不叫,我……”
他顿了一顿,咬牙道:“……我确乎、不是爹爹……是父王认错了人,寄——川儿不哭了,乖啊。”
陆家当真一脉相承啊。楚玉凝想。
无论有心无意,皆可在言语之间叫他生不如死,肝肠寸断。
☆、第三十七章
天阶晚凉,遥遥有更声,似乎响了三下。
——已至中宵了。
楚玉凝辗转难眠,终究喟然一声,翻身坐起。
烛火未熄,他无心打理灯花,只坐在一室昏暗中怔然。
寄奴到底是稚子,眼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况且后来陆仲殊主动服软,他眼中犹带泪,身子却已扑进父王怀抱,对身后的楚玉凝毫无留恋。
也是,毕竟是个陌路的生人而已。楚玉凝心下暗嘲。
廊下传来脚步声,,楚玉凝尚未起身,便听丫鬟轻声行礼:“世子……”
陆仲殊在两年前受封世子,此事顺理成章,他却以此为由,换走了东厢许多下人,是以如今仍作“小王爷“唤他的,唯有二喜、三喜兄弟二人,小厮中更是无人识得楚玉凝身份。
楚玉凝在桌前站定,只见陆仲殊仍作白日打扮,挑帘而入,与他目光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