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就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可能因为是西餐厅,男人坐的并不是传统中式饭局里的主位。
他面朝包厢门坐,岳小楼只能看见他的脸。
于是盯着他的脸看。
他穿着讲究,西装革履却完全没有被束缚住的严肃感,白皙的脸庞异常俊秀,腕上戴着的表也价格不菲。笑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还时不时就笑一笑。
岳小楼的眼光,立刻就辨出这人是教科书般的优质男。
“我妈可想你了,自从知道你要回来,就一直念叨念叨到现在了。”
岳小楼脑子猛地嗡了一下,抱着红酒,脸色愈加难看。
“很累了,下次吧。”熟悉的声音,偏低,语调没什么起伏。
岳小楼都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漫不经心,什么都不在意的冷淡模样。
“诶,又是下次,今天可是中秋节喔,大家聚着过节多好……”
男人语气温和,完全不被她的淡漠打击到,帮她倒茶。脸上酒窝时现,目光随意一瞥,话忽然顿了下。
他注意到了门缝旁站着人影。
岳小楼跟他视线对上,用力攥着手里的酒瓶。
心一横,也就顺势推开门,脸庞挂着职业性的笑容,没说话。
托了托红酒,用动作和笑容代替声音。
默不作声地走到她身边。
岳小楼穿着工作服,背对她。问也不问,开瓶器钻进去拔出木塞,快速把酒开了。男人自然地递过酒杯,笑着问:“吃完饭也不早了,今天就跟我一起回家吧,好不好?”
岳小楼手一抖,小半瓶酒都倒在他身上。
“对不起……”
她头低下来,拿旁边的餐巾给他擦衣服,语气急促,很慌乱的模样。活灵活现一个笨手笨脚的新人服务员。
“没关系,”男人眉头微皱,从衣服到裤子都沾满了红酒,但依旧很绅士地说,“你把酒放这儿,出去吧,没事儿了。”
岳小楼侧身,能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又不敢去回头确认。
她心跳得急促,紧张感弥漫,其实根本不想这样狼狈的出现在她面前,有种做错事的愧疚。不是对红酒沾西装的男人,而是对端坐着的她。
岳小楼垂脸,点点头就想快快地离开。
心中空洞感越来越大,铺天盖地的绝望感像潮水般轻易裹挟住,扯着她往下沉。再晚半秒,岳小楼脸上的面具就要挂不住裂开了。
“对不起……”
又道了次歉,声音极轻,极快。
转过身的刹那。
手腕被人紧紧攥住。
“不用说对不起。”
岳小楼浑身一震。
她下意识转头,对上谢怀瑾的平静的目光。
包间里光线偏暗,是刻意营造出的舒缓柔和情调。
谢怀瑾迎上她的视线,眸如点漆,流淌着幽暗之色。她坐姿极正,手里握着最普通的白瓷茶杯盏,左手,正攥着岳小楼的手腕。
手上的力度之大,岳小楼隐约能察觉手腕被捏红了。
“怎么了?”男人擦着西装上的红酒渍,目光在她们身上打转,疑惑着,没人搭理他。
岳小楼大脑紧张到短暂空白,心头砰砰地乱跳。
就只过分呆傻地看着她。
谢怀瑾的表情是极度的平静,唇角甚至还是微微上扬着的。
“既然心里没有抱歉的意思,就不用对不起。”
☆、02
岳小楼走在街头。
路灯把影子拖得又长又窄,单薄得可怜,转弯,随着光的角度变幻,消失在黑暗处。像一线被风吹乱吹断的烛火。
高跟鞋踩到凹凸不平的地砖,绊了下,踉跄着站稳。
她低头,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着员工服就那么出来了。
夜晚的西水街也人头攒动,顺着两道,很快看见地铁口和公交车站。
—
餐厅里,被攥住手腕的时候。
谢怀瑾看清她胸前的铭牌,念了声,“周言言……”
很快松手,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若无其事地说,“没事了,请你把门带上,谢谢。”
话落,目光就再也不看她。
两句话在岳小楼心里滚来滚去。
十月的天已经转凉,今夜风很大,她穿着到处钻风的短袖衬衫和短裙。把每个字拆开重组,在心里反复咀嚼反刍,谨慎斟酌。
餐厅离公寓不算近,地铁也要四五站。
她心里乱得一塌糊涂,慢慢走着,几公里走下来根本没感觉,理也理不清楚。
谢怀瑾这种性格……会突然攥她的手,已经算是方寸大乱了吧。
岳小楼紧张地顶着唇,拇指关节擦下淡淡唇印,脑海里努力整理信息。
桥上的风愈加大。
岳小楼冻得牙齿轻颤,哆嗦了下,只有眼眶里是温热热的。确定地想,谢怀瑾厌恶她的话不会伸手拦住她。
就算……就是厌恶也好。
反正,只要看见她还有情绪波动,就不是最糟糕的。
眨了眨眼,忍到极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岳小楼怕被谁看见似的,赶紧擦掉。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不觉走到了桥上。两侧都是映着灯光波光粼粼的湖面,一眼望不到边际。车辆时不时地驶过,三三两两的路人也不少。
岳小楼站住,忽然拿出手机,打开通话薄盯着看半天。
仅有四个联系人。
当然没有谢怀瑾的名字。
高一那年,她要到了谢怀瑾的联系方式。之后的两周内,不知不觉,她竟然连游戏账号的登入密码都改成了那串数字。
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了。
她下意识输进去,点拨出,放到耳旁。
等待着客服礼貌且机械化的空号提醒。
谁知,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好几秒后,岳小楼才反应过来——这个号码竟然是通的!
她还来不及做什么,电话被接起来了。
“喂。”
岳小楼浑身一震。
既不敢出声,又不舍得挂断。眼泪瞬间又流了下来,灯光映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模糊失焦。
“……”
对面的人又喂了一声。
没有回应,竟也没有挂断。
沉默片刻。
“有事吗?”
岳小楼早就数不清换过多少个手机号了,通了这电话后,一声都没有出。
谢怀瑾却仿佛能通过手机讯号察觉到了她是谁。
虽然没有叫出她的名字。
岳小楼哽咽,眨了下湿漉漉的沉重睫毛,说不出话。实在不敢自作多情。
“……”
她深深深呼吸,停顿片刻,鼓足勇气想不带哭腔地说一个“喂”字。
然而还没等说出口,对面就挂掉了。
听着“嘟嘟嘟”的声音,岳小楼心里那股劲没憋回去,哽在喉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