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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书院第三层的栏杆上,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虽说他心知这清奇的睡床是喝醉酒后的自己选择的,多半就算有人劝过他,都被他用绿光封了口。但想到所有人竟都放心他睡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也不趁他睡着送他回房,云离在后怕之际不免感到疑惑。
怕什么来什么,他正想着,右肩一斜直牵引他整个人往下掉。不过,虚汗还没冒出额角,他便被一股力拉住了。
不知是谁在他身上搭了一张凉毯,现在他人确稳住了,但凉毯滑了下去。他这才看见自己身上绑着几重麻绳,只要他不在梦中自燃自爆,任其拳打脚踢,坚固的麻绳准能保这位酒品坏透的仙君一命。
云离挣出一只手,盖住眼睛,假想自己成功钻进了地缝。不久他从指缝间匀出一口长气,姑且调整好心态,自己把这事翻篇了。
绳子上结点无数,解来麻烦,云离便调息绿光,打算直接把这绳子化掉。不料他一动,视线甫转,又是一惊。原来他躺的栏杆正对着苏瞳房间的窗子,目前那窗子的两户都开着,而苏瞳伏在面窗的桌上,睡熟了还没醒来。奇怪的是,当前算得盛夏时节,夜晚搭一凉毯足矣,可苏瞳身上却仅仅裹着厚实的冬用棉被。他额头上有汗,明显是被修竹夏夜潮热的空气闷出来的。
云离忽略了现下自己形象不佳这茬,轻声叫道:“苏瞳。”
苏瞳眉梢一抬,慢慢醒来。方才云珏外面的鞭炮声那么大,他都没醒,云离本没指望一声喊醒他,不料他很快就把眼睛睁开了。
绿光掠过,绳子节节断裂。
云离拂开碎掉的麻绳,在栏杆上坐起来,吸了口气:但外头的鞭炮声没容他说话,在沉寂一阵子后,又噼噼啪啪热热闹闹地炸响开来。
放眼看去,下面空无一人,想必大家都随了鞭炮声出去了。
随后,云离右眼皮一跳。
只听不远处有人唱叫道:“状元到啦——”
第四十四章
报喜那人气息什长,待他喘气,消息的尾音已经跑遍了街南巷北。安静不多时,锣鼓声大作震天,间杂车马开道的声音。一时间,所有闻讯赶来的人都在翘首张望,指指点点的动作仿佛也因重重叠合而有了破风的响动。空气欢快无比,每一丝风每一股气流都在调动修竹人愉悦的心情。
不消说,肯定是尉迟令回来了。尉迟令尽管是充州人,但毕竟学在云珏,而今金榜题名,不管怎么说也是该身着锦衣来修竹打一趟的。
云离听了一会儿,扭过头去看苏瞳,却见人已经不在旁边了。他赶紧往下望去,果然,苏瞳在他出神的这段时间中整理好了仪容,现在正下了楼朝街道而去。云离唤来“破剑”,纵身跳下,下意识要去拦他。然他很快想到进屋躲避不是苏瞳的作风,脚下一点,将疾飞中的“破剑”定住了。
苏瞳是尉迟令的同窗,同窗得了状元头衔,云离不要他依礼道贺,就太说不过去了。目送苏瞳的背影,云离心下凄然,很有自己这个司命做得好生失败的感觉。想来,尉迟令的司命让他又是离家出走又是拜师武林的,当今还助他跨上了状元马,云离不得不承认自己逊人一筹了。虽然司命不能把簿子中人的运途铺得一清二楚,有时还难免失控,但使一个人在较长的时间中活得既“精彩绝伦又一帆风顺”,还是或多或少能说明其司命的本事。
不论是敬赞“前辈精妙”还是感慨“后生可畏”,相较之下,云离做得确不如掌管尉迟令命簿的同僚。他打小被幕遮关起来训练,写的簿子倒也从仙君天神那里获赞无数;但当他把自己放进命簿,站在苏瞳的角度思考,却觉得笔下滞涩,似乎再无一言可加之矣。他好像没了执笔指点人生的勇气,不愿为了仙君天神而把苏瞳置入某些戏剧化的境地。
云离笑了笑,心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酸了。
撞南墙不是么,这南墙他撞得心甘情愿。一轮命簿几十年,只因为这个人是苏瞳,几十年的仙银他不要也罢。
他胡乱想着,隐隐觉得背后有人。
“云离君?”
寻声回头,许真正愣愣看着他。
云离:“唔,许真?你什么时候来的?”
许真挠头道:“云离君,我一直都在这儿。书院空了不太好,总还是得留人守守门。”
云离一时无话。这么说,方才他自以为一个人在这儿思考人生,还不时长吁短叹的场景,都被许真看在眼里了?云离轻轻一咳,移开视线,那张从上面掉下来的凉毯忽而被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他走过去捡起凉毯,又回转过来,犹豫片刻问道:“我昨天……”
许真裁剪着话道:“云离君你昨天喝醉了,硬要睡在栏杆上来着。”
云离:“绳子是你绑的?”
昨晚云离一直说热,从书房出来后,在书院前边的院坝随便捡了块空地就躺下来。几乎全云珏的人都来劝他回床睡觉,许真说挨近竹林的地方蚊子多得很,他还含含糊糊回了句“本仙君岂怕蚊子?”众人无奈,最后均瑶道他要睡在这儿就让他睡去,便放他不管了。不料半夜三更他被蚊子叮得受不了,自己爬了起来,半梦半醒着去找床。
他径自寻去了苏瞳的房间,打开窗子,躺上了栏杆。苏瞳尽管不太愿意麻烦别人,但思考再三,还是叫醒了许真,让他找找有没有结实些的绳子,好帮着把云离绑一绑。
云离问绳子是不是他绑的,许真心下苦笑,心道您昨天除了苏瞳不许任何人碰,我怕再靠近些就被您给杀了。
许真轻轻摇头道:“不是我,是苏公子。”
至于苏瞳身上的那床棉被,许真也不知道怎么捂上去的。事实是云离睡了一会说要盖被子,苏瞳便给他搭上了凉毯;结果他又说不是我要盖被子是你要盖被子,还非要见到苏瞳找床令他满意的被子裹上才肯安生。苏瞳依着云离盖上了棉被,在窗边守着他睡着,后来自己也困了,竟忘记把被子摘下来。
云离心知那被子肯定也和自己脱不了干系,明白这层就行了,扶额索性不再问。
一轮鞭炮才熄,新一轮的炮声又响起了。这轮鞭炮声更响更长,听起来是由远及近后又由近及远,似乎是从街头直直炸到了街尾,中途经过了云珏跟前的竹林。
云离走出竹林到得街边,攀上“破剑”,自上俯视。人群夹道,车马不通,鞭炮的碎片铺成灰灰红红的一长串。一高头大马渐行渐近,红衣的年轻男子跨坐其上,旁侧、马后有一众凑阵仗的随行者。
衣锦还乡总归是该自豪的,况且“还乡”这位是尉迟令,自豪的神情在他脸上岂止一分半分。所谓谦虚,许多时候只是人为自己的低谷期找的护身符;而尉迟令从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