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笏。以国王、郡王、太保,与刺史比,尊卑贵贱,相去甚远,智高舍尊贵,而求卑贱,归顺之心恳切之至。不过是上为仰慕大宋之仁德,下为安抚治下之百姓,足可见此人不是狼子野心大奸大恶之辈,”他看了裘德考一眼:“然……朕一时不查,疏忽了他,想来智高也是万般无奈,这才起兵造反。依朕看,不如派一能言善辩之人前去游说,赐补田州刺史,许汉僮百姓互市,必定能说服他退兵。”
要是千里之外的侬智高听见赵祯这番话,能匍匐在地,大呼天家圣明。交趾的世仇他都能忍,怎会为了一己私心跟无冤无仇的大宋交兵,不是真被逼急眼了,谁肯干这种一不留神就被千刀万剐的事儿啊。
裘德考本来就看不上这些边民,赵祯话里有话的态度更让他不痛快。不过这些都是小事,犯不着多上心,他所虑的还在朝堂里。数月前,他急于夺权,没留神放张起灵吴邪带着上四军走了,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是皇帝在留后手,可后悔也晚了。现在正好有机会可以拔出这根眼中钉——侬智高造反,他正好借刀杀人。
上前一步:“微臣以为不可。侬智高不过是蛮夷之主,以尺寸之地都敢犯大国天威,我大宋还有何颜面可谈?再者,他要没有野心,又何必勾结下臣,私吞赃银?不外乎为了养兵罢了。内附与互市都是他的借口,只待兵精将足之日,便要大兴战事,侵袭大宋。依臣之见,此人不仅野心昭昭,还城府深远,这样的乱臣贼子都不讨伐,以后要是别的藩地属臣有样学样,大宋岂有安稳之日?”
几句话把自己的责任撇了个干净,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字“打”。主子放了话,手下那些爪牙纷纷附和,顿时,朝堂上满是义愤填膺的征伐之言,那些附议皇帝的官员们的话被裘党们汹涌的声音湮没了,最后垂帘拱门之中的刘太后一锤定音,附议了裘德考的上奏!
讨伐之事,就此定下。
赵祯现在横竖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做不了主。殿下群臣还在议论纷纷,他如泥塑木雕一般僵坐着,双手抄在袖管里,不自觉盯着解雨臣曾经站着的位置发呆——解雨臣现在是翰林的微末小官,非皇帝传召不得登殿。
恍惚间想起,他们已经有百余日未见,心里的烦闷愈发难捱。
只听裘德考又上前奏道:“殿前司指挥使张起灵深明兵法韬略,手下又有上四军十万之众,若此人领兵征讨,定可旗开得胜,扬我国威,不负陛下圣恩!”
赵祯回过神来,目光和裘德考撞在一处,已然明白了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正是一子定胜败之时。也罢,朕就陪你们赌上这最后一把!
“准!”
贰月洪出列问:“陛下,监军何人?”
赵祯看了裘德考一眼:“爱卿心中可有人选?”
裘德考记着昨晚府里谋士的建言,道:“不如让安抚使同去!”
这是要一网打尽了。赵祯心里冷笑:“准。”
掌仪侍中高声道:“陛下有旨,擢升张起灵为讨逆将军,吴邪为随军监军。旨到起行,征讨叛党,不胜不归!”
福宁宫中,赵祯兀自坐在窗前发呆,掌仪官高昂明亮的声音还在耳旁回荡,勾起骨子里的懦弱温良,把刚才意气风发的豪气慢慢逼退了。他开始思索自己做得对不对,若是不对,又当如何转圜?
身旁打扇的宫人温声细语地说:“陛下,您要是心中烦闷,不如请解大人为您开解开解?”皇帝很少有这种心烦意乱的时候,但要是遇到了,把解雨臣找来准没错。
赵祯慢慢转过头,打量了他片刻,才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回陛下,这个时辰解大人还在翰林院修史,不过朝堂上闹腾的动静大,解大人应该也是知道的。”
赵祯闷了半晌,道:“他不自己过来,还等着朕去请他?”只听那宫人又道:“陛下,这些年来解大人深得您器重,忽然遭逢左迁,难免心中烦闷,陛下切莫动怒,待缓一阵子,解大人自能体会陛下的难处。”
赵祯冷冷地哼了一声,也没多说话。那宫人眼珠子一转,道:“陛下,大宋人才济济,若是解大人不称您的心意,不如召见别的大人,定可为您排忧解难。”
赵祯道:“哦,你倒是说说,还有谁能帮朕排忧解难?”那宫人旋即说了几个名字,赵祯一一记下,复而道:“朝堂上的事你知道得倒清楚。”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那宫人扑通一跪,嗫嚅着:“奴婢哪懂那些事啊,不过是偶尔出宫时,听外头百姓夸过那些大人几嗓子罢了,实在是心疼陛下,这才口不择言胡说几句,还请陛下恕罪。”
赵祯淡淡道:“朕又没怪你,你起来吧。”那宫人战战兢兢地起身,低着头不敢看他,赵祯打了个哈欠:“乏了。”
那宫人慌忙过来搀扶他:“参梅安神汤早就备好了,奴婢这就叫人端进来,陛下喝完了便去躺一会,今儿天热,奴婢这就去叫御膳房备几个爽口的菜,陛下醒来正好用膳……”
胆小的人,心虚起来话就变多。赵祯微微一笑:“到底跟了朕十几年,还是你最心疼朕,你先下去吧。”
那宫人这才安心下来,小步地退开了。赵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上四军尚在,裘德考就敢收买他身边的人了,要是上四军死在外头,指不定自己睡觉时就被人害死了。
圣旨已拟好,待过两府公章便会发下去,张起灵必定会全力应战,这正中裘德考下怀。邕州那个地方赵祯是知道的,穷山恶水之地,猛兽瘴气到处都是,当地士兵多拐几个弯就够把人绕晕,打起来就是硬仗。
不成,得想法子告诉他们,不必硬拼,只适耀国威,辅以招降即可。只是,要怎么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他们呢?现在宫内宫外不知道有多少是裘德考的人。赵祯犯了难。
入夜时分,医官局送来一壶当归酒,说是陛下近日心绪不宁,难以安眠,特送此酒,以助补气静心之用。赵祯抿了一口,酒香微醺,是熟悉的味道,他看着壶身上烟雾缭绕的山峦图,笔锋如勾,落画轻缓,俨然解雨臣所作。又看了看跪在眼前低眉顺目的医官,道:“你抬起头。”
手捧酒壶的宫人依言抬起头,极普通的一张脸,怎么看都不是那个人。赵祯有些失望,片刻后,又道:“这当归酒仿佛不是朕从前所饮的那味道,更加醇香些。”
“回陛下,是医官局新来的宫人所酿。”
“那人何在?”
“犯了旧疾,已告病回家。”
“知道了。退下吧。”
伺候的宫人一并遣退了,赵祯把玩着酒壶,看了许久,福至心灵间,他猛然打开酒壶盖,果然在盖上看到几个蝇头小楷:九隆图已送去,勿忧。
赵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慢慢饮下,微苦的酒气尽了,余下淡淡的甜香,他长舒了口气,这一日焦躁不安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当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