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风沙已然小了许多,海月的眼睛也重见了天日。她注意到景唐眼睛紧闭,眼周似乎还有些发红,不由地想问他些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已变得有些沙哑,不停地咳嗽了两声。
景唐感觉到她的异常,淡淡道:“你太长时间没有饮水,昨夜又大喊大叫的,怕是要染上风寒了。”
海月听了他的话,便没再挣扎,只伸出手去轻轻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又用指尖小心地碰了碰景唐的眼睛。景唐微微有些怔住,随后才明白她的意思。
“放心吧,我没瞎,只不过让风沙迷了眼睛。”
海月想起来刚才刮风的时候他及时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心里不由地有些愧疚,没再做声,只安静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眼。
在大漠里多时不加修饰的形容,此刻来看却依然宛如一块璞玉一般——
他那行云流水一般的剑眉清晰可见地描绘出眉骨的轮廓,宛如两笔潇洒的写意画,不假思索又浑然天成。
从下巴往上看,他那下颌的弧度不偏不倚,硬朗地恰到好处,连接了他消瘦的下巴和好看的鬓角。
若他那冒出青茬的下巴代表着他经历的沧桑,那么他的唇就代表着最柔软美好的东西。
——像江南刚下树的第一批水蜜桃,直想让人覆上去,一亲芳泽。
而彼时纯真无暇的海月,就真的只是看他红肿的眼睛而已。
“唐刀子,东平城不是叛军的地界么?”海月撑着脑袋看向远处逐渐出现的城墙轮廓,隐约有些担心。
“是。”
“那我们还要去?”
“恩。”
若不是实在没了办法,景唐是决计不会走到东平城的。
原因只有一个,这是叛军的关城,并且离他们的老巢西宁卫不过区区两百里。
他们进城的时候,海月感觉到景唐的身子明显绷紧了,她也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往他怀里缩了缩,暗自摸向腰间的佩刀,嘴里却安慰道:
“你别紧张,要显得像逛自家门口的庙会一般。”
景唐听了这话,不由地一怔,随即不禁嗤笑了一声。
“你倒是很有经验。”
“师父说过,你越怕什么,那东西就偏会来找你。比如说你若是怕大尾巴狼,它又觉察到你的恐惧气味,便占了上风,很可能来撕了你。若你瞧它的眼神就在瞧一只土狗,它便不敢拿你怎么样……”
听她絮絮叨叨了一阵,景唐不知不觉便放松了警惕,顺利地通过城门。
到底也没有人来盘问他们的底细,因为那守城的侍卫一齐正聚在城下看两个老头儿下棋。
他们刚进城没走了几步,迎面又遇上了些人马,海月刚放松的神经又紧张了起来。她偷摸瞟了那些人一眼,只见他们个个都是乌斯藏人的打扮,骑着中原难得一见的高头大马。
“噫,这些人长得为何如此吓人。”海月打了个哆嗦。
景唐看不大清,便问道:“他们穿的是什么样儿的衣裳?”
“那能叫衣裳么,倒像是城西棺材铺卖的麻布兜儿。”
这句话飘然出去,像是被那领头的男子听见了。他转过脸来,戴着一个乌黑的面具,凛冽的目光箭一般投过来,着实将她吓了一大跳。她怂包一般将脑袋缩回来,一张圆脸埋进景唐的臂弯里,不敢再看。
景唐感受到她不老实地扭动,却实在看不清那些人的样貌,下意识地一嗅——一股藏香的味道扑进鼻中,顷刻他便明白了那些人的来历。
景唐抑制住几乎冲破胸腔的激动,缓了缓神色,努力不让旁人看出任何端倪。
直到那伙人走远了,海月才松了一口气,道:“那些人身上一股子庙里的味道,你怎么闻了却这么兴奋?”
景唐皱了皱眉头:“那是藏香,不是庙里的味道。”
“它们差很多吗?”
海月皱了皱眉头,一个念头却一闪而过:“……等等,你说什么?藏香?难道那些人就是……”
景唐点了点头,道:“他们的确是乌斯藏人,可你这一嗓子,是想把一条街的人都喊来?”
海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来,扫向远处,眼睛不由地一亮:“前面有两家驿馆!嗯……一家稍微热闹宽敞些,一家看起来有些冷清,门口连招揽生意的店小二都没有,你选哪一家?”
“就选那家普通些的罢,以免招人耳目。”
海月点了点头,挣开他的怀抱,一个翻身轻巧地跳到地上。
她牵着景唐的缰绳,跟着小曾进了明月升驿站。
东平的驿馆一共只有两家,旁边那家宽敞些的叫做“沙漠驿馆”,这一家则叫做“明月升驿馆”。
他们三人走进去一看,只见这是个不大的院子,但打从进门开始,海月就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燕京的老宅一般。
门口植的绿色藤蔓,顺着从院门口延伸到里面的小径缠绕着,一直长到屋子前面的竹架子上,再绕到屋檐尖儿上,开了几朵花儿。
右手边儿的池子里没有水,却用土填满了,让有心人栽了个木雕的塔出来,活脱脱像是燕京的崇安塔。左手边是个堆了许多草料的马厩,一砖一瓦看起来甚是精致,连食槽都是用云石做的,里面盛的水也清澈无比,丝毫未曾沾染半分沙尘。
小曾把景唐从马上搀扶下来,牵着两匹马进了马厩。
不一会儿,院子另一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连带着几声娇笑。
“外面风大,客官里面请吧——”
只见一个身材丰盈的女子扭着腰肢走了过来。
走近了一看,她长了一副十分惹人的桃花眼,眼角半寸处有一颗醒目的泪痣,显得格外妩媚动人。仔细端详片刻,海月瞧见这女子的体态和眉眼都颇有异族风情,脸庞却隐隐还有些中原人的轮廓。
海月不由地看痴了些,直到回过神儿来,这才注意到她上身穿了一件嫣红色锦绣窄袖小衫,下罩一件月白色蝶纹长裙。
这些衣裳都被刻意修改过腰线和袖口,裁剪的比寻常的衣裳更贴合身形,于是那身段若隐若现地展示了出来,举手投足之间便尽是妖娆。
谁知女子注意到海月的眼神,掩面“咯咯”地笑了两声,她眨巴着眼睛打量了海月一遍,笑道:
“哟,这青海原来也有这般模样的东陆美人儿!”
海月听了她的话,有些局促地往后躲了躲,恰好一脚踩上了景唐的脚。
她一惊,顺势跳到了一边,却看见景唐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对着女子的方向施礼道:“不知老板娘可否领在下去一趟水房,风沙迷了眼睛,要尽快冲洗才好。”
女子瞧了他一眼,见他生得格外清俊,便一挑眉毛,娇笑道:“我叫鬼卿,不是老板娘,是掌柜的。公子和姑娘请先下榻罢,水我会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