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腿部往上,刀尖戳进肉里利落剜掉烂肉。
“小子别乱动,老夫年纪大了,刀拿地不太稳,万一手误削掉好骨头,你就废了。”陈师炀一睁开眼睛,大夫就按住他的肩,语气风轻云淡,像谈论今天吃什么。
屏风后,李行峰执白棋自我博弈,“呀,醒了?张叔,他怎么样?”
“死不了,可能成个废人。”一般人吃痛会本能后缩保护自己。剜肉剔骨,这小子咬牙忍下,被按住的瞬间腿部放松下来。行医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配合的病人。
张叔毫不掩饰对陈师炀的喜爱,“难得你对我胃口,我尽量不让你成废人,平安村糟了祸,你日后就跟着我。”想起了什么,喜滋滋扭头道,“李大人,‘廉价组’正缺人,你看他怎么样?”
陈师炀抓住他手腕,额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下,“……平安村怎么了?”
平安村民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朝廷就拿他们无可奈何,关了半年还是给放出来。道理他再明白不过,可心头莫名发慌。
“平安村闹鬼,红伞鬼,半数村民被切掉胳膊腿儿。村民纷纷逃难,那里乱了。”张叔说。
县令大人,一定是县令大人,利用他和二狗子改良的弩、箭残害村民。为什么?明明是父母官,为什么忍心对他的子民下手?
李行峰不知何时站在床头,缓缓道,“县令大人对逃窜在外的红衣恶鬼势在必得。他知道只要放出任何有关平安村的消息,这两个人就会出现。 ”
平安村村民是一定能钓到陈师炀和方年的饵。
“九郡八县匪祸横行地形复杂外人难探究竟,精兵利甲八成折在地况上,而非战场。一批‘廉价组’开路队,必不可少。”李行峰摸清陈师炀底细,若能争取到他,再好不过,“陈师炀,你是县令大人看中的开路队,工具这东西危险啊,必须为朝廷所用。”
往狗群里扔一块肉探路,肉拿到的消息至关重要。但肉是一次性用品,扔牛肉就太浪费了。肉沫杂碎刚刚好。
张叔清理干净,上药,包扎。陈师炀撑着床板坐起来,眸中漆黑一片,扯唇轻笑,“李大人,你于我有恩,我当你的肉,唯你马首是瞻,行吗?”
陈村长对朝廷忠心耿耿却一而再被背后插刀,拼上姓名维护的朝廷再三拖延要了他的命;平安村所有人豁出性命保不住一个希望火种,下狱受尽折磨含恨而终;陈师炀和二狗子被绝望压地喘不过气,倾其所有奋力厮杀出一条路,可路的尽头是更深的绝望。
平安村由始至终没做过一件错事,可惨遭灭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而为肉,就是原罪。
罢了,既然逃不掉,就当肉吧,穿肠烂肚的肉。
两天后,平安村。
方年不眠不休偷了邻近五个县药铺,草草学了几眼处理方法,一找到伤员便就地包扎,拖到宗祠集中照顾。
失血过多死地不多,大部分伤口恶化烂掉化脓,高热不退。
天昏黑着泛着丝白光,将亮未亮,宗祠口一排药盅噗嗤冒着热气儿,顶着盖子咕嘟作响。
平安村讲究入土为安。方年挖了十来个坑,找齐胳膊腿儿拼凑好后裹上席子一一下葬。他记得所以人名字,削树片为碑。指甲早已劈裂到肉,十指血肉模糊,干活时滴滴答答滑手的血此时倒能当墨用。方年找了个小碗接起来,毛笔蘸着写碑。
“二狗子。”常树家的靠在宗祠门口的地坎上,不知道看了多久。能看清些她的脸,干瘦枯瘪,不到四十岁的人如行将就木的老婆子。
常树折在了狱里,女儿也生死未卜。
枯手揉了揉二狗子的头,“我自小心悦常树,二八年华如愿嫁给他,只得一女,婆家虽有微词却待我不薄。常树也不曾嫌弃,好布美食都先紧着我和闺女。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甚至跟隔壁赵婶子吵嘴,皆是乐事,我一生顺遂。回头看去,唯一遗憾的便是没有收养你。”
常树家的见过二狗子。她自责没生个儿子,一直想抱养一个,又不愿意花钱。听说村外来了一批流民,便想去抱养个小的。二狗子年纪合适,又漂亮。
那一天大雨,二狗子蹲在地里张大嘴等着雨往里飘。常树嫌弃这孩子真懒,跺跺脚走了。二狗子饿了三天被关在外头,连抬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好孩子,扶我一把。”常树家的让方年扶到坑前,看过每一个朝夕相处的好友村民,混浊的眼珠中满是泪。
然后,自己找了个坑躺进去。
“别怕,我活不久了。”常树家的掀起外衣,左臂和右腿处光秃秃的,在‘红衣闹鬼’中失去。切口处溃烂,绵软粘腻地流着脓水,随着呼吸偶尔会鼓泡。“我躺进去你就不用费力搬,帮你省点儿力气。”
“好孩子别哭,去看着药罐子吧。他们快醒了,需要人照顾。我要眯一会儿,不用操心。”
“……好,我这就去了。”
方年端着药盅进宗祠,步子一顿,身后人道,“……谢谢你。”
此刻起,形成平安村民俗。
觉得活不下去的村民提前一天削墓碑,插好,然后自发地躺进坑里。不给孩子添麻烦,最后说一句,“谢谢你。”
方年埋了十六人。
黄土从掌中漏过,遮面逝去的容颜。
今晚月色很好,冷白撒一地,第十六块碑立上正插着,背后不远处,青衣少年撑着伞静静立着。
方年磕完头站起来膝盖还未挺直,伞从后方穿透身体,冷硬的伞头在眼帘上。
“二狗子,我说过,下次见到你,一定会杀了你。”
陈师炀身后,密林深处,一大批朝廷官兵林立。
第51章 宅斗失败的嫡长女35
陈师炀抬掌指节微勾,一队兵马听令朝宗祠去。
一道掌风挡住周瑾去路,陈师炀左手开伞挡去部分针,人群将黄衫小公子围地密不透风代他接收所有针。
“方夫人,别这么着急走,你的对手是我。”陈师炀风轻云淡,眼里冷下来,“夫人心善,没毒嘛,差点让你给唬住了。平安村那些人今天必须死,赵三公子盯着我,方夫人别让我难做。”
赵三公子拨开人群扶正歪到一边的玉冠,打理衣衫,“陈大人,莫要让闲杂人等耽误正事儿,再这么拖下去,人都跑完了。”
“陈大人来自平安村,让你对亲朋好友刀剑相向确实残忍了些。可陈大人别忘了,这群愚民是害死您全家的罪魁祸首。便是不为自己,也想想陈村长,一心为村民反倒死在他们手上,此仇不报日后怎么有脸见列祖列宗。”
周瑾血气上涌,恨不得撕了赵三公子那张颠倒黑白的嘴,“满嘴喷你娘的粪,吞了屎一样臭不可闻。平安村村民抓着郡守大人十五年前屠村的把柄,你不就是想处理掉活口吗?谁给你的胆子攀扯陈村长。”
陈师炀晚到一步,亲眼看见陈村长死在村民手里。这是事实。周大哥在时可约束一二,万一陈师炀顺水推舟将仇恨放在村民身上,那就亲者痛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