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落肩侧,垂着眼眸, 赫然便是崔浔的表妹。
不知为何,她陡然生出些心虚来, 顿时与崔浔拉开距离。
乔恹手里提着食盒,径直走到秦稚面前, 撑着笑道:“今日是中秋, 姨母听说姐姐来了, 嘴上硬着,私下却要恹恹送一份月饼过来。”
食盒盖子一打开,乔恹取出一碟四枚小巧的月饼递过来:“姐姐尝一尝。”
一提起崔夫人, 秦稚头皮有些发麻,勉强拈了一块,尝得出是崔夫人的手艺。
“夫人的手艺一如既往,替我谢谢夫人。”
说着,嘴角沾染上些许月饼碎渣, 乔恹伸出修长的手指, 拿贴身帕子替她仔细擦去,脸色倒是缓和许多:“恹恹等姐姐很久了, 听师傅们说姐姐出去赏月了, 本来还怕人多, 还好姐姐是和表哥一起去的。”
乔恹不高,还需抬头替她净面, 原本低垂着的眼突然撞进秦稚心里。
秦稚心中一惊,不知她在此处等候多久,又多想了什么, 原本这种佳节,崔浔抛下表妹陪她,还让人在这里等如此之久。设身处地细想,若秦稚是这位小表妹,不闹起来便算不错了,还能如此冷静地说话,实在善良至极。
还不等她解释,乔恹忽然凑近秦稚耳边,低声问道:“姐姐不是说过,连想都没想过去争吗?”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秦稚忽然握住乔恹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便断。
嘴角浮起一个疏离的笑,她拿另一只手结果乔恹握着的帕子,胡乱在自己嘴上擦了几遍。
“你放心。”她甚至没有转身,只是扬声同崔浔道,“崔直指,时候不早了,夜黑风高,一路与厌厌当心,秦稚不送了。”
崔浔不明白她前后为何转变如此之快,还没来得及问,乔恹笑起来。
“表哥,姐姐说她累了,过几日我们再来看她吧。”
崔浔目光在乔恹身上略停了停,想起秦稚刚刚还神采奕奕,直觉这等累了的话是托辞。不过待他望向秦稚时,忽然变了想法。
“好。”
已见早秋迹象,白天觉不出来,如今人少风大,秦稚还只穿了一身单衣。此时此刻,哪怕明知乔恹满嘴鬼话,也不急在一时半会。
崔浔目送秦稚入了隐朝庵,才恢复从前不近人情的模样,言简意赅道:“我送你回侯府。”
乔恹自然攀上崔浔手臂,撒娇道:“姨父姨母睡得早,怕回去惊扰他们。听闻表哥置办了一处新宅院...”
崔浔抽回手,为防备她再扑上来,兀自环抱在胸前,大步一迈走在前头:“女子清白重要,不可随便外宿,偌大侯府,还不至于被你一人惊扰。”
“不过一夜,姐姐不是终日住在外头?”
谈及秦稚,崔浔便有了精神,难得回头,面上皆是心疼:“你与她不同,若非被逼无奈,你以为她愿意如此?”
从前明艳开朗的女子,被逼到如今事事冷漠的样子,也不知道受过多少苦。
崔浔微不可查地叹出一口气,抬头望天,纵然星子灿烂,比在满月之下,尽皆失其色。他慢悠悠说着:“她有我。世人看重女子清白,你日后还要婚嫁,若是坏了名声,日后怕你出阁受人青眼。自然,你若是能寻一个处处不嫌你,时时爱护你之人,这些话只当我没说。”
身为兄妹,这是他所能释放的最大善意。
乔恹闻言一怔,而后轻声笑了:“姐姐真幸运啊。多谢表哥提点,劳表哥送我一程吧。”
崔浔的声音在夜色里飘散开去:“她吃了多少苦,哪里谈得上幸运。”
*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平淡得像极了泡过三回的茶,直到五日后姜方尽冥寿。
身为大周第一的武将,自其去后十数年,每每逢此时候,总要大操大办,今年更甚。萧崇早早下旨大修将军陵,同时迁姜寿陪葬。
待这一日,萧崇身着常服,率心腹重臣亲往将军陵。
崔浔奉命护卫萧崇安危,越过杨子真等人,立在皇帝身侧,一时招来不少眼神。只他毫不在乎。
萧崇踏上汉白玉修成的台阶,熟稔抚上石碑:“方尽啊,你一去十数载,几无人再敢与朕执子对弈。想昔年何其风光,直捣王庭,只等你凯旋便可封王。谁知天妒英才,你去后,长平竟也随你而去...罢了,终归往事一场,兄长来看你了。”
一番剖心置腹的话娓娓道来,引得黎皇后连连垂泪。
世人皆知萧崇与姜方尽少年相识,又有知遇之恩,情比手足,此时此景,众人缄默不语,生怕萧崇沉浸往事之余,嫌他们打扰。
萧崇亲手斟过一遍酒,忽觉有些头晕,酒壶被甩开在地。杨子真眼疾手快,抢在萧懋之前扶住了皇帝。
“陛下,姜将军已去多年,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切莫哀思过度。”
萧崇摆手,毫不留情地推开杨子真。与姜方尽相比,无论是战功还是揣摩圣意,十个杨子真都配不上一提。
下首众人大有看热闹之嫌,杨子真默然收回手。
崔浔不觉得如何,毕竟姜方尽少年成名,历历战功数不胜数,若非早亡,也轮不到杨家得势。不过看热闹的心倒也不必存,只是绷着脸。
谁料杨子真忽然朝他这里看过来,只单单瞥了一眼,嘴角微微一扬:“劳烦崔直指再捧一壶酒过来。”
崔浔抬眼,只见萧崇依旧陷在回忆里,接过黄门手中备下的酒,抬腿走去。
酒壶还没来得及交到萧崇手里,一声凄厉的喊声突然响起。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一只浑身乌黑发亮的猫从树丛钻出,双目瞪圆,直直冲萧崇奔来。
“护驾!”
“父皇!”
不知是谁颤着声音喊了出来,陡然拔刀声四起,渐次往萧崇这里奔来。
离得最近的崔浔顺手甩开酒壶,把萧崇牢牢护在身后,抬手一挡,被黑猫抓个正着,登时血痕骤现。
本以为黑猫只是一时受惊,才会慌不择路,谁知还不等崔浔松下一口气,那黑猫脊背耸起,发出诡异至极的叫声,亮出爪子又直奔萧崇,大有不肯罢休之意。
“陛下,靠后。”
崔浔对上猫眼,从腰间抽出节杖,一个滑步迎了上去。几乎毫不费力,他一个侧身,节杖拍上黑猫肚腹位置,打得黑猫偏离奔走方向,笔直撞上新成的“将军陵”石碑。
一声呜咽之后,黑猫口中有鲜血呕出,抽搐几下也就没了动静。
眼见危难解除,众人神色却没有轻松下来,反而愈发紧张。
原来黑猫撞上石碑之时,不知是崔浔用力之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石碑竟前后晃动起来。
为彰显姜方尽生前功绩,石碑以整块汉白玉打磨而成,高大厚重,前后需十人才扶起,若是轰然倒下,怕是后果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