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的临河围栏上,黑色无袖卫衣,帽子戴上,弯着背脊,两条胳膊又白又长。
夜色黑,瞧不见对方下.半身,只依稀猜测,跨过围栏,踩围栏中间横木上的那双腿,大约也很长。
严素正想着这人是谁,刚有了些眉目,就听严芳月说:“就是你和那梁政死小子啊,我不是都给他你的地址了吗?难道他没去找你?!”
仿佛破罐子破摔,严芳月语气有点急。
梁政?!
严素忽的没了声,连日来的诸多细节,霎时浮现脑海。
荒骨忽然叫她那声“严素”。
滑稽连帽拉链卫衣,不露脸。
游戏中途忽然脑袋磕桌子,输赢也不管,翻牌暴身份。
明明跟荒骨是朋友,午饭晚饭从不出现。
盛盛小枫都见过,只有她白天见不到,晚上也见不到。
大夏天闷着个脑袋,怎么会好受?
都可以跟盛盛小枫面对面玩游戏,为什么唯独避着她?
因为他认识她。
或者说,他就是为了她来的。
凝望楼下栏杆上勾着背脊的男人,严素抓紧窗台的框,声音有些发颤,问严芳月:“妈,你为什么给他我的地址?”
为什么以为他会来找她……还不见生气?
电话那边静了很久。
严芳月才出声:“严素,妈妈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但妈妈不希望你难过,你要相信妈妈,妈妈从没想过去控制你什么,更不可能想伤害你……但妈妈总觉得你年纪小,看问题单纯片面,容易感情用事……妈妈怕你步妈妈后尘……”
“但现在我也想通了。”严芳月笑了笑,听出点苦味,“说到底,我不能陪你一辈子,更不可能一辈子盯着你不行差踏错。你总有一天,是要自己做选择的,错也好,对也好,那时候妈妈不在你身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你够坚强,不会被困难打败。”
那天马路上扭了脚,无处求助的情况,让严芳月忽然意识到,她已经年过半百,而严素正当年轻。
就像她之前对严素说过的,她不能陪严素一辈子。
以前她觉得,正因如此,所以她要找个信得过的人,将严素托付。
可后来,她才发现,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人是永远绝对信得过的,最能信最能靠的,永远都是自己。
她不该怕女儿所嫁非人。
她该害怕的是,女儿如果不幸经历了背叛磨难,能不能自己爬起来,有没有继续过好往后生活的信心与希望。
而上次严素参加完大学学长学姐的婚礼,微醺回家,模棱两可对她说的那句——那我陪妈妈一起走好了。
让她惶恐难安。
让她想起很多年以前的那夜,漆黑客厅,拿着水果刀,麻木划向手腕的女儿。
“妈妈现在也才五十多岁,就算你这次选错了,我应该也还有时间陪你再选一次。不怕,就算那死小子最后对你不好,你也还有妈妈,妈妈会陪你重新开始。”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提前唱衰的毛病不太好,咽了咽唾沫,严芳月又说,“其实……妈妈之前可能真对那小子有偏见,跟他接触几天后,就觉得他也还可以……”
“至少不会小肚鸡肠……”就是嘴巴太毒了,“也懂得点尊老爱幼……”虽然脸很臭,但让他削苹果,还是会老实削的,“呃……学历也高嘛,长得符合你们现在年轻人审美……总之,总之就是也还不错的……”
尴尬地夸了一番那死小子,严芳月觉得自己的良心有点痛。
但为了女儿没有顾及的放心去交往,不会担心她口是心非,这点良心上的痛……她忍了!
严素声音有些哽咽地喊了声,“妈。”
严芳月笑着安慰了几句,又问回了原点。
“所以那死小子到底有没有去找你?”
怎么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还害她不放心,自己给严素打了电话询问。
现在的年轻人做事,怎么都磨磨唧唧的?
“嗯,他来了。”
严素扬起笑,没再跟严芳月多谈,挂了电话,趿着拖鞋,就迫不及待跑下楼,路过前台冲小枫灿烂笑了一下。
一声“严素姐”还没叫出口,小枫就被那个极度温柔的笑容迷住了,相处了这么多天,从不知道严素姐笑起来会这么好看!
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
走出客栈,严素一步步轻快又小心,走向围栏上坐着的人。
他勾着背,双脚踩围栏中的某一段横木上,一手拿着瓶易拉罐啤酒,轻轻晃,一手握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什么不务正业?!老子不知道多有责任心!”
“呸呸呸,行行,你是老子你是老子……”
“知道了……”
“放心,很快就会回去。”
电话挂断,听见他叹了口气,严素紧张喊道:“梁政?”
其实她不需要用询问的语气。
她听得出他的声音。
但似乎怕吓到他,不自觉放柔了嗓音,放轻了语气,变作了委婉的小心询问。
男人背脊骤直,浑身跟石化了一样,整个人一动不动。
仿佛如临大敌。
静默。
没有回应。
严素忽然想起这几天他对她避而不见,雀跃的心一点点静下去,意识到她忽略了什么。
分手是她提的。
一次两次将他抛下的也是她。
即使其中太多阴差阳错,让人难分是非。
这一次的分手,的的确确,是她提出的。
她凭什么认为,严芳月同意了,他就一定会迫不及待地重新来找她?
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凭什么要一次次为她折损傲骨?
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沉默。
她看见他低下头,仍然没回应。
严素很难受,但她微笑说:“我知——”
“不是!”
仿佛心有灵犀,知道她将要说什么,男人忽然出声,急于转身解释,却不慎足尖被围栏的横木绊了下,身子一歪。
只听一声“噗通”,人掉进了河里。
严素顿时吓傻了,赶紧跑过去,双手抓住栏杆,见河水涟漪一阵后,恢复平静,可那掉下去的人却没有冒出头来。
“梁政!”
她急得大喊,声音带上哭腔,忍不住眼泪漫上眼眶。
她想起荒骨说过,这条河里死过人,就更加恐惧,四肢都开始冰冷。
又连着喊了声,她才稍微冷静点,反应过来,应该找人求助。
双手颤抖不停,她扭头准备喊人,忽然听见一声破水“哗啦”。
严素又转回头去,看见幽黑水面,男人冒出了头,肤色惨白,短发黏在额头脸颊,冲她一笑,像是勾人的水中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