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自己给了这个男人今天的一切,不然他只有一辈子在泥土里滚爬的贱命,就像是河底的泥沙,被浊流裹挟着,冲刷到滩涂上,渐渐干硬,被黄土掩埋,从生到死都不会在世上留下一点声音、他永远不懂得占有和索取,永远不会明白生命的意义。
然而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她说不清,只是脑海中有一个朦胧的念头,随着腹中的胎动而跳跃,她像是被苔藓包围的一株野草,草草地照了片刻的阳光,便以为自己懂得了光。她被压在幽暗肮脏的柴房里承受辱虐,眼底却忽地生出无限柔情,仿佛自己是全世界最有魅力的女人,可以对被她迷住的男人为所欲为。
她抬起胳膊,双手在空中摸索着勾住孙老大的脖子,抬高身体去吻他的嘴。
娼妓是不与客人接吻的,她伺候孙老大许多次,却也是第一次碰他的嘴。
孙老大的黄牙里泛着一股腥臭味,就像他本人一样粗鄙,可翠姨却将它描摹成琼浆玉液,急不可耐地张大嘴巴,勾着对方的舌头往自己的嘴里引。
孙老大果真被她勾起了更高昂的兴致,以更加凶狠的方式侵犯她。她被巨浪卷着,全然无从凭依,只能用手牢牢攀住对方的脖子,将自己的身心全都凭附在对方的身上,哪怕这个人正为她带来无尽的痛苦。
莫非这就是她的命。
她流了泪,泪水把胭脂冲刷得一片模糊,可她的心底却又生出几分决然的快意,仿佛只要能将这个男人留下来,她便是暴风雨中凯旋的胜利者。
这时,她听见一声吱呀的细响,是不远处的门扉缓缓敞开的声音。
莫非自己太心急,竟然忘了锁门?可这大风大雨里,究竟是谁会踏入柴房?
她的意识已不大清醒,朦胧的泪眼中映出一个孩子的身影。
那孩子穿了一身红,影子在灰黑的背景中晃动,从头到脚洋溢着喜气。
她的脑海中萌生出一个奇异的念头——自己肚子里的骨肉已降生人世,披着一身鲜艳盛装,越过风雨,特地来看望她。
孙老大仍在折磨她的身体,可她的心却随着那条影子一同飘起,暗暗雀跃着,仿佛困兽终于看到了囚笼的出口。
然而虚无的幸福不过持续片刻,她的心很快坠入万丈深渊,凉了个彻彻底底。
她终于看清,那孩子身上的并不是盛装,而是血。
只有血的颜色才会如此鲜艳。
浓郁的血腥味钻入鼻子,她吓坏了,拼命挣扎着,在疼痛和欲火的煎熬中推搡男人的肩膀:“大哥,你慢点……有人来了,大哥,我真的不行了,啊——”
孙老大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他在翠姨的身上用了那么多力气,像是一匹脱缰的疯马,满面红光,脸上带着近乎癫狂的神色。
而后,他的快乐戛然而止。
翠姨浑身的血都凝固了,男人的秽根还埋在她的里面,身体却颓然压下来,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
仿佛天塌下来,将她的世界砸得粉碎。
她徒劳地睁大眼睛,孙老大的鼻子撞在她的脸上,腥臭的嘴里涌出一阵更加腥臭的、味如铁锈的血,灌进她的唇齿间。
翠姨像发疯似的战栗,不知用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孙老大推开。
死去的男人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孔武的身躯无力地滚了半圈,像一只填满泥沙的破布口袋,嘭地摔在地上。
他的胸口有一个豁洞,不住涌着血沫。
可怜的女人想要尖叫,可下一刻,冰冷的刀刃抵住了她的脖子,她便叫不出来了。
她拼命偏过视线,却又不敢看那孩子,只瞥见他袖口的红斑深深浅浅,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
她用断断续续的声音道:“你……你要什么,多少钱我都给你,放过我……你还是个孩子,不该杀人的……”
她听到一声低沉的冷笑,绝不像是孩子该有的声音。她想要发问,可一块破布堵住了她的嘴。
低沉的声音接着道:“你说谁是孩子?我看你倒像个瞎子。”
她拼命地摇头,从口中发出语焉不详的呻吟声,因为她终于看清了,那三尺高的小人儿,竟生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
她挣扎着站起身,却被对方猛推肩膀,重重地摔回柴草垛上。
利刃一般的目光扫过她不着寸缕的身体,她叫不出声,只能徒劳地摆动脑袋,无从宣泄的恐惧化作涕泪流了满脸,一直淌到隆起的胸口,她的两腿一夹,夹不住一股又热又黄的液体从腿缝中涌出,一股骚臭的味道弥漫开。
她恨不得立刻死去。
那人讪笑一声,道:“你男人说你是骚婆娘,还真没说错。”话毕转回头道,“这地方也太脏了点儿,又是血腥又是尿味,你确定你要进来?”
原来他的身后还跟了第二个人。
那是个高挑的男人,身高几乎是孙老大的两倍。男人在门口仔细收了伞,缓步迈进门。
翠姨已不敢去看来人的脸,一直到脚步声停在面前,才听见对方居高临下的声音:“娘亲?你怎么能尿在床上呢,你又不是小孩儿——”
那人的语调轻快而脆朗,还透着几分顽皮,若不去看他的模样,简直会将他当成天真无邪的孩童。
翠姨震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个棱角分明的男人,脸庞已颇显沧桑,却带着孩童一般顽皮天真的神色。
两个不速之客站在一起,矮的面目狰狞,高的稚气未脱。翠姨已经全然分不清,他们哪个是真的老头,哪个是真的孩子。
孙老大的尸体还在一旁冒着血。
这一定是一场噩梦,最恐怖的噩梦。
翠姨含着抹布,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央求道:“放过我,你们要什么都可以,我肚子里还有一条未出世的命……”
魁梧的“孩子”听了这番话,脸上浮起阵阵喜色,一双大手按住她的肩膀,汗津津的大手牢牢地贴在她的肌肤上。
她的心被恐惧掳去,甚至已预见即将到来的凌虐,这人会如何对待他,会不会比孙老大还要粗暴百倍。
可是,男人只是缓缓俯下腰,趴伏在她的肚子上,脸上露出幸福而满足的神色。他的动作是如此温柔,仿佛是久离的游子回到母亲身旁。
“果然是真的,娘亲,我找了你好久,我来看你了……”
翠姨听着男人的声音,甚至生出一瞬的侥幸,或许这人并不会伤害她,或许……
她没能接着想下去。
男人的手里亮出一把长长的,极细的刀。
薄刃上闪过冷冽的银光,对准她隆起的腹部,缓慢、细致地刺了下去。
*
从破庙到渡口,路并不长,区区两三里,元宝却像是走了一辈子那么久。
瀛洲岛的海岸线蜿蜒曲折,雨夜里,漆黑的海浪没过滩涂,边缘泛起